第三章-《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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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川无力地推开她,自己也拧了条热毛巾擦脸,喃喃道:“他确实很厉害,我也几乎要欲死欲仙了。”

    翠丫又是一声尖叫,满脸梦幻向往:“川姐我好羡慕你呀!我早知道九云大人和别的大人们不一样,从来不会看不起咱们外围杂役。”

    “那叫饥不择食才对。”覃川把毛巾往盆子里一丢,揉着眼睛出门干活。

    “川姐你别这么说……”翠丫赶紧追上,“咱们自然是没资格嫁给这些大人们,再说了,谁也没想过这事儿。大家趁着年轻,男欢女爱,只求圆个梦想而已。”

    覃川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把这里当皇宫,把这些修仙弟子们当皇帝了?皇上临幸下面的宫女还得记牌子呢!想要谁就要谁,直接一顶轿子抬走?山主怎么不管管……”

    翠丫像看老顽固似的瞪着她:“你可真老套,都什么年代了?山主从来不禁止这些事,修仙又不是禁欲!再说了,还有男女双修呢!”

    覃川没力气和她辩,她眼睛疼得厉害,一是累的,二是哭的,眼下浑身发软,只想找个地方狠狠睡一觉,奈何干活的时辰快到了。

    “川姐!”翠丫继续追上,脸蛋红红的,“那什么……你和九云大人,昨晚到底……”

    “昨晚他耍主子威风很厉害,我干活干得欲死欲仙。”

    覃川一句话把她打发了。翠丫愣了半天,失望地喃喃道:“干活?不是伺候他吗?莫非九云大人他……不行?”

    临时杂役屋今天很热闹,人人都在讨论昨晚覃川麻雀变凤凰的奇遇。昨天那场动静像是要向整个香取山宣布覃川从此是他傅九云的人,那一阵敲锣打鼓鞭炮响,真是惊天动地,一百年也未必有一次这种热闹。

    覃川来了之后,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人人都让到一边,空出一条大路来给她走。众目睽睽之下,覃川显得分外淡定,她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城墙也自叹不如。年轻的女管事含羞带怯地看着她走过来递上令牌,眨巴着眼睛把她眼底下的黑眼圈狠狠看了好几次,这才继续含羞带怯地把工具给她。等覃川转身走了,她便和身边的人小声赞叹:“九云大人果然天赋异禀,精力过人……”

    覃川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耷拉着眼皮,两脚感觉是飘着走,一路来到琼花海,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在花丛里,竟然也不知道疼,打着呵欠睡着了。

    不知为何,却梦到了左紫辰。当年她一怒之下刺瞎了他的双眼,彼时还暗自发誓绝不低头、绝不回头。可是没过几天,却又不得不放弃一切自尊,冒雨飞马赶来香取山跪地求饶。人的自尊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千金难换,有时候却一文不值。你将它看得很高,捏得太紧,一旦送出去,却未必能换回自己想要的。

    和做买卖不一样,金钱可以拿回来,自尊却是送出去就要不回了。暗自悔恨也好,硬着脖子假装不在乎也好,背过身子决定遗忘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简单又残酷。年轻气盛的她,那时候才明白,有时候不是跪地求饶承认错误、双手捧上自尊,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的。

    只是,她那个时候所剩的也只有自尊了。

    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没办法喘气,覃川拧着眉头,把手不耐烦地一挥,喃喃:“好大胆……拖出去扇耳光!”

    有人在耳边哧哧地笑,热气喷在脸上,轻声道:“你要扇谁?”

    覃川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就见傅九云一张大脸离自己不到两寸,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他两只眸子里,流光灿若星辰。

    她傻了,呆了半天,嗫嚅道:“小……小的给九云大人请安……”

    唇间发际幽香四溢,傅九云笑得更加和气,捏着她的鼻尖低声道:“我抓到一个偷懒的小杂役,要怎么惩罚?”

    覃川终于清醒过来,不着痕迹地想推开他,奈何对方纹丝不动,她只好苦着脸,声音委屈:“小的昨夜一刻不敢歇息,故而今早实在撑不住,请九云大人宽宥。那个……您能让小的起来吗?”

    傅九云把身体斜过来让了让,她像只兔子似的哧溜爬起来,掸掸头发上的草屑,尴尬地笑:“大人找小的,是有什么吩咐?”

    傅九云一面替她把衣服上的草屑捻下来,一面道:“你把我的衣服都洗坏了,瓷器花瓶什么的也砸了个稀巴烂,难道不该赔给我吗?”

    覃川更加尴尬:“该赔该赔……可小的只有二钱银子……”

    “没钱……那也没关系。”他笑眯眯地看着覃川阴转晴的脸,又加了一句,“做苦力来还就行了。”

    雪后的香取山是许多人的最爱,山主的弟子们平日里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个个爱玩。覃川一路过来,已看了不下几十个雪人,许多堆得稀奇古怪,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里面有个雪人却做得极好,纤腰楚楚,皓腕薄肩,虽然做的那个人没有雕琢出五官来,却已尽显风流姿态了。

    覃川伸长了脖子频频回头看,脑后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冰冷的雪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冻得她哎哟一声,一个劲哆嗦。

    “跟上,到处瞎看什么?”

    傅九云在前面招了招手,他手里还捏着个雪球,作势要对她脑门来一下。覃川暗暗咬牙,小碎步跟上,赔笑解释:“大人,您看那雪人……怪好看的。”

    傅九云笑了笑,道:“看不出你一个小杂役还挺有眼光。”他看看那个雪人,又回头看看覃川,上下打量一遍,才又道,“那是我做的。”

    覃川极口夸赞:“原来是大人做的!小的就说,那堆雪的手法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堆个雪人都可以堆出国色天香的味道来,九云大人好手法!那雪人没有五官,是大人还未做完吗?”

    傅九云却没立即回答,淡淡瞥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方道:“美人似真似幻,至今尚未让我见到她的真容。索性让她做个无脸人好了。”

    覃川仿佛一无所觉,只连连点头称是。一时间两人倒是无话,踏雪行过一片小花园,迎面飘来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曲调只隐约可闻,却是悠扬婉转,犹如春莺脆啼,清泉流泻,令人顿生悠然向往之意,忘却严寒之苦。

    覃川似是听得入迷,喃喃道:“这是《东风桃花曲》……”

    “你倒有些见识。”傅九云背着双手,加快前进的步子,“《东风桃花曲》乃是东方大燕国乐师公子齐所作的群舞之曲,舞姬不单要舞尽天女之态,还要辅以琵琶,不知难倒了天下间多少绝色舞姬。”

    覃川扯着嘴角笑了两下,轻声道:“是啊,反弹琵琶之技,百人里也未必能出一个。”

    “知道得还真清楚。”傅九云摸了摸她的脑袋,“莫非小川儿做过舞姬?”

    她赶紧摇头:“小的笨手笨脚,哪能去跳舞!只不过……只不过小的故乡是大燕国,小时候有幸见识过一次《东风桃花曲》……”

    傅九云默然片刻,第二次摸着她的脑袋,声音柔和了些:“大燕国已灭,小川儿也吃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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