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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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厉也附和道:“这玩意儿太恶心人了,你看他哪里像男的,你说他下边儿到底有没有那个东西?”
李文逊恶意地一笑:“谁知道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程秀惊恐地看着他们:“你们……”
大厉一把扑了上去,就要动手去脱他裤子。
李程秀尖叫了一声,吓得直往墙里缩,忍不住哀声叫着:“邵群,邵……”
小升一皱眉,上去一个耳光把他的呼救打回肚子里,警告道:“不准再叫他的名字,邵群跟你不一样,你也不配叫他。”
邵群面上露出挣扎之色,眼中一片血红,跟被急冻了一般钉在原地,死死地看着他。
李程秀看着邵群的无动于衷,心瞬间凉透了,眼泪很快就爬满了全脸。他无助地缩在角落里,既惊又怕地看着眼前的四个男生。他们一个个都比他高,比他壮,而且那厌恶痛恨的表情,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这样了呢。
他没有勾引邵群,什么叫勾引,什么叫勾引呀?
他不是同//性恋,同//性恋又是什么,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邵群拽住还要动手的几人,低声道:“走吧,够了,走吧。”
李文逊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整好衣服,站直身子。
邵群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李程秀一眼,拼命想把他细碎的哭声挤出耳朵外,扭头就走。
大厉“呸”地吐了一口吐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在邵群后面。
小升指着李程秀的鼻尖,警告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漏出去一点,或者污蔑邵群半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程秀浑身颤抖,满脸是泪,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不甘心地小声说道:“我没有勾引你,我不是同//性恋。”
邵群忍了又忍,终于回过了头,看了眼那张泪眼模糊的脸,心里就骤然收紧,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有诸多回忆的小天台。
李程秀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抱着头失声大哭。
那几拳几脚的,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消气。
邵群从那天起,就一直旷课在家,不肯出来。
李文逊和大厉怎么都不痛快,就指使了李程秀班里的人处处刁难他,让他在学校的日子越发难熬。
他的书桌课本作业簿,全被写满了辱骂,上课就有人公然在他背后拿粉笔扔他,老师也无动于衷。
难听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传满了整个校园,他从一个软弱的娘娘腔,晋升成了妖魔一般无耻恶心的同//性恋。虽然那时候,没有几个人真正明白什么是同//性恋,但已经足够给他们刁难他的理由了。每天的上学,已经成了酷刑,他哪怕时时遛着墙根走路,也能无端招致一顿羞辱,让他在学校都没法学习。
短短的三四天,却是度日如年。
一天晚上放学,他接到了一个同学递给他的纸条。
摊开一看,署名居然是邵群,要他今天放学后在教学楼等他,要见他一面。
李程秀咬着牙攥紧了字条,心里翻江倒海,犹豫不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邵群有了一种依赖,直到现在,心里还在偷偷地奢望,邵群能来救他。可是邵群那天的冷漠,着实让他心寒,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见邵群。
思来想去,他还是留在教室里,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
有一种隐秘的心思,迫使他没办法不留下,他对着一室的昏暗空寂,偷偷地幻想,邵群能给他一个解释,或者一点安慰。
他这几天一直疲惫不堪,等着等着,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等到被冷得醒过来,一看窗外,天竟然已经全黑了。
看着空荡的教室,摇曳的风扇,阴森的黑板,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这入夜无人的校园里,都显得如此可怖。
李程秀打了个激灵,想打开灯看看挂在墙上的钟。
可是过了放学时间,整栋教学楼都已经不供电了,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漏进一点月光。
李程秀赶紧推开门,他看着空荡的走廊,黑暗的尽头仿佛永无休止,一路延伸到过去,他还没走,就已经双腿发软,只能扶着墙往楼梯口走。
楼梯间照不到月光,更是漆黑无比,他只能扶着扶手摸索着下楼。
这短短四层楼,平时他都飞速地跑下去,花不了一分钟,此时却仿佛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
四面白墙而被困于黑暗的感觉,仿佛随时会被隐在暗处的不知名的猛兽一口吞没。你不知道背后有什么,身侧有什么,摸索着扶手的手,下一秒又会摸到什么。人在这时候就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自己便把自己吓得够呛。
李程秀知道自己被耍了,心里又气又恨又难过。如今孤身一人被抛在偌大的教学楼里,凄惶无助,任何感觉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无论是恐惧还是悲伤。他扶着楼梯走到一楼时,已经双腿虚软,泪眼模糊,浑身大汗。
一楼的大门果然已经锁住了,好在是铁闸门,李程秀一把抓住大门,把脸冲着缝隙处大声喊着:“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来人啊。”
他扯着嗓子的叫喊声,回荡在空寂的校园里,回声阵阵,更加怕人。
足足叫了有十来分钟,校门的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一个人提着手电筒小跑着过来了。
李程秀哭着喊道:“校警叔叔,快点放我出去。”
那校警老远喊道:“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啊?放学了不回家,怎么还在这里。”
李程秀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静静地等他过来,给他开了门。
校警拿灯笼一照,古怪地一笑:“哟,是你呀。”
许是“同//性恋”这个词儿在当时闭塞的社会环境里实在太新鲜,太闻所未闻了,是既安全又不犯法的饭后谈资,他现在简直是全校闻名了。
李程秀羞愧难当,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低声说:“谢谢校警叔叔。”
那校警抬手看了看表:“都十点多了,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呀,这么晚不回家?”
“十点多了?”李程秀哽咽道,“我,我睡着了。”
校警当然不信,估摸着一想,也就猜到怎么回事了。他回身锁上门,问道:“你怎么回家呀。”
李程秀愣了愣:“不知道,这个时候没有公车了。”
校警点点头:“当然没有了,你家住哪儿呀?”
李程秀说了个地方,那校警瞪大眼睛,“这么远?你要走回去,天都亮了。”
李程秀吸着鼻子,点点头,一时悲从中来,又想哭。
校警摆摆手:“算了,我当回好人,送你回去吧,骑自行车,起码能快点儿,啊?”
李程秀感激地抬起头:“真,真的?谢谢校警叔叔。”
那校警看着他白皙的小脸,歪着嘴一笑。
“哎,你抱着我腰。”校警一边蹬车子,一边扭头冲李程秀说。
“啊?”李程秀一愣。
“我让你抱着我腰,我刚才喝了点儿酒,骑车子可不稳啊,摔着你怎么办?”
李程秀迟疑了一下,本来抓着车架子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我让你抱着。”那校警加重语气,“对,搂紧点儿,颠下去了我可不管啊。”
离得近了,果然能闻到他身上有些酒气,混合着汗臭味,真是刺鼻得很。李程秀皱着眉头,双手搂在他腰上。
那校警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就对了嘛,把你摔着了我不是心疼了?多好的孩子呀。”
李程秀打了个冷战,心里有几分怪异。
两人一路上,净是那个校警在没话找话,李程秀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
骑了半个小时,那校警嚷了几声太累了,俩人就下来走路。往老城区去的路,深更半夜,人烟越来越稀少,连路灯都非常昏暗,能见度不过十米左右,阴森森的怕人。
那校警把手搭在李程秀肩膀上,低着头给他讲他在学校的见闻,脸是越凑越近,身子也越贴越近。
李程秀心里愈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总觉得这校警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他身上酒味熏人,他实在不愿意跟他凑这么近。
就在他思索间,那校警的手突然从他肩膀滑到了腰上,轻轻一搂。
李程秀吓了一跳,连忙想跳开。
那校警却没有放手,反而嬉笑向他凑近:“你说,说你是那个同//性恋的,是真的不?你告诉我,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李程秀脸色青白,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你干什么?”
那校警突然松开车子,改成两只手钳住了李程秀的手臂,脸上突然浮上一丝凶狠:“我大晚上的送你回家,跟你聊聊天你都不乐意啊,怎么了,问一下不行啊?”说着便去摸李程秀的屁股,还迫不及待地揉了几下,淫//笑道,“其实你这样的,肯定有男的稀罕……”
李程秀尖叫了一声,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碰到这种龌龊的事。
他在那校警怀里拼命扑腾挣扎,一边高喊:“救命!”
眼看附近有几户人家的灯亮了,那校警急眼了,扬手狠狠一个耳光,把李程秀的呼叫打进了肚子了。
李程秀只觉得耳间一阵剧烈的刺痛,紧接着便是不停歇的蜂鸣,此时他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一边哭喊着“救命”,一边拼尽所有力气,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
混乱中,骂声和拳头如雨点般落到了他身上,他忍着疼痛,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没过多久,身上的疼痛停止了,紧接着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和自行车碾行而去的声音。
李程秀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如一具死尸般,许久都没动。
细碎的哭声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凄苦,那哭声由小变大,悲到极处又戛然而止,转为哽咽,眼泪在身下聚了一小滩,潮湿的感觉与悲伤并骑,穿透了幽幽梦境。
李程秀哭着从噩梦中醒来,只觉得脸上湿糊一片,脑袋下的枕巾都潮了,枕得极为不舒服。
李程秀动手抹着脸上的眼泪,发现自己连灯都没关,就不小心睡着了,还梦到了很多他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一时间恍如隔世,连梦境与现实都混淆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来,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喉咙干哑。
他先把灯关了,然后裹着衣服拿着水杯,看着外面的月亮发愣。
十四岁的那个晚上,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长的一夜。
当他一边哭一边徒步两个多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他母亲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邻居的帮助下把她送到医院后,医生忙乎了一个晚上,他一夜没合眼地等待,第二天医生告诉他,他妈因为酗酒过度中风,已经彻底瘫痪了。
他当时拿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坐在医院里嚎啕大哭,哭得简直是昏天暗地,到最后大概是哭晕了过去。他记得以前自己不管多难,都自觉独立自强,天道应该酬勤,将来一定会有回报。但当时,他想着家里的八百四十三块的积蓄,想着学校里同学那如同看蟑螂老鼠一样的眼神,想着那个校警可怕的笑声,打从心底里想死,想得不得了。
他当时太小了,想不通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会这么难,想不通自己不害人,不干坏事,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他,想不通自己这么活着,到底算怎么回事。
他当时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现实也没给他时间让他想。
他只是哭醒了,在一个星期内把家里的老房子低价卖了,开始给他妈治病。而自己的右耳被那校警打出了毛病,他也无暇去顾了。
从那天起,他再没去过学校。
他妈彻底成了废人,整日神志不清,谁都不认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他回了一趟老家,跟亲戚邻居借钱,从村头跪到村尾,挨家挨户地借。
他还记得自己最累的时候一天干三份工,负担着高额的住院费。
即使是这样,在住了一年多院后,也再供不起了。老家的亲戚看到他都直接关门了,他就是一天二十四时轮轴转,干一天也不够他妈在医院躺一天。
没办法,他只好把他妈接回他租的房子,自己照顾。
没过多久,他妈就去世了。
他当时真是身无分文,孑然一身,除了绝望,不剩什么了。
当时餐馆有个师傅对他不错,看他可怜,给他垫了钱让他去了厨师学校学手艺,再过了几年,他经过那师傅的介绍,到深圳打工,之后便一直住在了这个城市。
这些事,他真是好多年都没有想起来了,如果不是邵群再次出现,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是福是祸,不到最后一刻,真不好说,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还算知足,亲戚的钱很快能还完了,他觉得他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可是当邵群出现的时候,他本能地觉得不安,也许是一朝被蛇咬,他害怕邵群再在他的生活中掀起什么巨浪。可是邵群也一如当初,根本不给他拒绝进入的机会。
李程秀抱着杯子发着呆,窗外是对面楼房斑驳的墙面,本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眼睛却仿佛钉在了上面。
本来今天已经是身心俱疲,可是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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