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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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他厌倦了漂泊不定、提心吊胆的生活。邵群一次次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如今居然用黎朔来威胁他。
“邵群,我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邵群死死瞪着他:“对,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所以你给我个机会吧,我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李程秀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邵群轻声道:“程秀,我没想逼你,真的。但是,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你跟他好。我这辈子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我说的是真的,你跟他分了吧,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啊?程秀,再给我个机会,我能把你捧天上去,你再给我个机会。”
李程秀低头不语。
他想到黎朔给他打电话时,那种强自镇定的语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黎朔究竟有多么的痛心疾首。
他的沮丧和失落是那么的明显,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黎朔是他的恩人,他能眼睁睁看着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被邵群给毁了吗?
李程秀心脏传来了碎裂般的疼痛,他一瞬间仿佛全身的体力都被卸去了一般,哑声道:“我会,跟他分开。”
邵群愣了愣,面上涌出喜悦之色:“真的吗,程秀,你……”
李程秀慢慢地推开他,低声道:“会分开的……你别再为难他。”
邵群这时候哪里听得出李程秀语气和表情都很不对劲儿,只一味高兴着李程秀终于要和姓黎的孙子分了。
邵群忍不住都要笑了:“我,你放心吧,只要你跟他断了,我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李程秀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没骗我?”
邵群一脸殷切诚恳:“我不会再骗你的。”
李程秀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邵群急忙拉住他:“程秀……”
李程秀扯回胳膊:“你不是说,要尊重我,你走吧。”
邵群给噎着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颓然地垂下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从他这里搬出来?”
李程秀眼神空洞:“很快。”
邵群高兴道:“你要搬家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会给你准备好地方的……呃,你放心,不是跟我住一块儿,一切以你的意思为主,好吗?但是你得让我照顾你。”
李程秀不置可否,转身就上了楼。
邵群几近痴迷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心跳快得跟打鼓一样。
想到李程秀也许不久之后就能回到他身边了,他就兴奋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李程秀进屋之后,木然地坐到了沙发上,从公事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
那是一本二手书,他在下班的路上在书摊上花了三块钱买的。
虽然是二手的,但是看上去有九成新,原来的主人可能根本没怎么看过,硬质书皮的底色很鲜艳,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英语口语速成》。
李程秀看着那封皮,忍不住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书干什么。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勇气跟黎朔远渡重洋背井离乡的,可是经过旧书摊看到它的时候,就想着,也许,也许英语没有那么难,也许美国也没有那么难。
可是其实是很难的。
他拿什么担保,他跟黎朔可以长久?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旦失去了唯一扶持的力量,他该怎么办?
他哪来的勇气,把自己放逐到悬崖边儿上?
他不能把自己生活的根基打在别人身上,否则那人抽身就走,他会摔得粉身碎骨,这还是他从邵群身上学到的教训。
从来不舍得乱扔东西的李程秀,就像要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把那本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把茶杯抱起来,忍不住亲着它的鼻尖儿,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呀,又要搬家了。”
小茶杯拿爪子推着他的脸,呜呜地叫着。
李程秀搬家已经快搬出病了,就连茶杯一看到他收拾东西,就像有感觉一样,情绪很大地汪汪直叫。
李程秀给它叫得心里难受,却没有办法。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后,坐在茶几上写辞职信。
李程秀一直是做事效率很高的人,遇事从来不会拖沓。他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就把工作辞了。
老板看在黎朔的面子上,这么仓促的辞职也没有为难李程秀。
回到家李程秀先给Adrian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趟家,如果不联系他,让他不要担心。
Adrian是知道黎朔的事情的,但他不知道李程秀早就没家可回了,以为李程秀是打算出国之前回家看看,还挺为他高兴的:“到时候我去美国找你们玩儿啊。”
李程秀愣了愣,知道他误会了,也没解释,苦涩地答应了一声。
撂下电话,他又给黎朔发了条很长的短信。
“黎大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美国了。我眼看就三十了,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无以为报,只能说谢谢。你对我的好,我每一样都记得,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打算离开深圳了,我走了之后,邵群既不会为难你,也为难不到我,这样对谁都好。我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请你不要担心我,我有个亲戚在外地做生意,我会去投奔他。黎大哥,对不起,不能跟你当面告别了,希望你一切安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程秀按到最后,手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爬得满脸都是。
他多么希望,他先遇到的是黎朔,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发完之后,李程秀就把电话卡拿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小茶杯和为数不多的行李,去了长途汽车站。
李程秀其实并没有走太远。
他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也根本没有任何目的地。
他怕小茶杯在车上颠久了会累,于是就先去了广州。
他先找了个小旅店住下了,然后打算明天就先出去找房子,找到落脚地后,再开始找工作。
至于到底是找会计工作还是干回老本行,他很犹豫。
他现在做会计有了一段时间的工作经验,但是远远比不上厨师的经验有利,考虑到近期要糊口之类的问题,确实是在饭店找活儿靠谱一些。
李程秀琢磨了半天,决定写两份简历,都试一试,能找到哪个就先干哪个。
小茶杯在车上颠了两个多小时,精神不太好,半耷拉着眼皮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李程秀把狗粮送到它嘴边,它闻了闻,就把脑袋撇一边儿去了。
李程秀以为它累了,揉着它脖子给它按摩了一会儿,再给它把窝铺好了,让它睡觉。
这个旅馆不太干净,一扇窗户是坏的,怎么关都关不严,留下一道四指宽的缝儿,呼呼往里灌风,虽然现在天气暖了,但是入夜了还是有些冷的。
李程秀把窗帘拉紧了,全身疲惫地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发呆。
他又得一切重来了。
住处、工作,全都要重新去找,去适应。就好像过去的十多年,他只是活着,却什么也没收获。
他想不通,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难呢?
这种无望的感觉难受得让他窒息,李程秀甚至恍惚间就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活着这么累,又没什么好事,这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呀?
就在李程秀奔波于广州找房子的时候,邵群那边儿已经快疯了。
他等了好几天李程秀的电话,天天盯着手机都快把手机瞪出窟窿来了,却屁也没等到。
他渐渐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李程秀会打电话给他,但是他既然答应从黎朔那儿搬出来,至少给他个信儿吧。
他又不敢贸然去找他,李程秀现在还很排斥他的样子。
可是等了好几天后,邵群终于等不下去了,开着车就过去了。
找到他住的地方按了半天的门铃,里边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邵群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心说自己急糊涂了,这个点儿李程秀肯定还在公司上班儿呢。
他想了想,也不愿意在他和黎朔同居的破地方等着,干脆就开车去了李程秀的公司。
结果一到那儿才知道,李程秀早好几天前就辞职了。
邵群脑子嗡地一下,一股寒意就从脚底心直接冲到了脑门儿,不好的预感随即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跟逃命似的回到车上,几乎飞车回到了李程秀住的地方。
他按着门铃的手干脆就不撒了,足足按了五六分钟,里边儿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他干脆用拳头去敲门,一边儿敲一边儿喊:“李程秀!李程秀!”
这小区的保安系统非常好,邵群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引起监视器那头保安部的怀疑了,不到一会儿就上来两个人。
那俩小保安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一看邵群人高马大的,表情都不太自在,就问他干什么呢,这样会影响其他住户。
邵群喘着粗气,脸色很难看:“我在找我朋友。”
其中一个保安看了看门牌号,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就拿对讲机跟保安部通话:“1818的住户前几天是不是搬走了,那天谁值班的?”
一会儿那边儿传来了回话:“是搬走了,12号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走了,小吴值班的,还帮着他提了一段儿行李。”
邵群脸色一片惨白,不死心地问道:“他去哪儿了?”
小保安“哎呦”了一声:“老板,这我们哪里会知道。”
邵群晃晃悠悠地下了楼,觉得双腿直抖。
他坐到车里就给小周打电话,让他去找李程秀。
他脑子乱成了一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李程秀可能就此不见的恐惧,如一团阴云无情地压在他的头顶,他只觉遍体生寒,胸口闷得无法呼吸。
他想了半天,想起也许能有线索的人,就翻着联系人,终于找到了Adrian的电话。
Adrian早把邵群的电话给删了,毫无防备地就接了。
邵群也不跟他废话,低声道:“Adrian,李程秀去哪里了?”
Adrian在那头愣了一下:“邵群?”
邵群不耐道:“他去哪里了?”
Adrian这才反应过来,嗤笑道:“程秀跟黎朔去美国了。”
邵群脑中一片空白,心脏瞬时一阵剧痛,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颤声道:“不,不可能,他说他……”邵群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李程秀只说会从这里搬出去,他哪里想到,黎朔会真的扔了这边儿的事业,把李程秀骗去国外了。
Adrian冷笑了一声:“邵群,你就给自己积点儿阴德,别烦他们了。人家到了美国该结婚结婚了,你要是对李程秀还有点儿感情,不如祝他幸福快乐。”
“放屁!”
邵群突然嘶吼了一声,把Adrian吓了一跳。
邵群挂了电话,手指颤抖着翻着电话本,马上给一个朋友去了电话:“帮我查查这几天去美国的出境名单,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李程秀的……”
折腾了一下午,邵群才查出李程秀根本没有出境,甚至各个航空公司都没有他的信息,他连飞机都没坐过。
邵群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放下心来,至少李程秀没去美国跟黎朔团聚,可另一方面,李程秀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中国这么大,要找一个没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亲戚朋友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邵群现在悔不当初,他那天不该逼李程秀的,他哪想到,就这么把人给逼跑了,他现在要去哪里找他?
邵群在车里从中午坐到了天黑,人一下都没挪过地方,在这个狭窄昏暗的空间里,一个人独自品尝着孤独和后悔。
他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几十亿的资金投进去眼看出不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恐害怕,失去李程秀的恐惧,已经快要把他击垮了。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邵群猛地拿起电话,心中还期待着什么。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而且是从国外打来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区号是美国。
邵群按下通话键,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我是黎朔。”
邵群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就算黎朔不找他,他也要去找黎朔的,这时候电话来得正好,他沉声道:“李程秀在哪儿?”
黎朔在那边顿了一下,语调突然拔高了,显示出了他的愤怒:“你居然还敢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邵群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宣告破灭,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椅背上:“他不见了……”
黎朔怒道:“邵群你这个畜生,你把程秀逼得东奔西走的,连个安生的地方都找不到,现在你高兴了吧?他不见了,他彻底不见了!”
邵群心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眼眶一热,眼前瞬时模糊了。
他拿手罩住了眼睛,哑声道:“他可能去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他说他去投奔一个亲戚了,可是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亲戚。”
邵群哽咽道:“他没有亲戚……”当年帮他还债的时候,小周已经把李程秀老家的情况给他说了一遍,李程秀哪有可以投奔的亲戚。把钱还清了后,他们根本不联系了。他想不出李程秀能去哪里,中国这么大,他哪里都可能去,即使是一个深圳,找一个人没有住处没有工作没有朋友的人,谈何容易。
黎朔狠声道:“邵群,程秀身上没多少钱,状态也很差,又举目无亲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邵群没说话,如果李程秀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黎朔似乎是连跟他多讲一句话都觉得浪费,语带厌恶道:“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回去,我要马上回国,也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邵群没说什么,径自把电话给挂了。
他把脸埋在了方向盘里,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李程秀找房子速度倒是很快的,这方面的经验他少说不下二三十次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小公寓。这次他运气不错,之前的住户是个学生,签证突然下来了要出国,房子还没到合同时间,提前退掉了就不能退押金,所以他就很便宜地租给了李程秀。
这房子虽然旧了些,但是还算干净,关键是交通比较方便,李程秀一下午就把几件随身的行李搬了过去。
他打扫了大半天,总算把屋子收拾了出来。
因为忙了太久,就没太注意小茶杯,等到晚上喂它吃饭的时候,发现它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东西也没吃多少。
李程秀以前没养过宠物,以为它就是累了,到新环境需要适应,一时也没往心里去。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就开始拿着简历到处找工作。
一连几天下来,机会有那么几个,但是也不知道希望大不大,李程秀只能等着。
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回到家已经累得快虚脱,几乎是倒床上就能睡着。
只是这两天他发现了一个让他颇为头痛的事。
那就是他的隔壁的房间,隔三差五的要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就好像在拿皮球敲地板。这里隔音效果不太好,尽管他一只耳朵几乎听不见,那声音传到他这边儿的时候也还很清楚,只要一敲起来他就没办法休息。
李程秀刚搬到这里,不想跟邻居有什么不愉快的,于是开始就想着还是忍着吧。
可是忍了几天之后,他就有点受不住了。
这些日子里的疲劳奔波,生活的变动,对黎朔的歉疚,对邵群的愤恨,全部都纠结在他心头,这“砰砰砰”连续不断的噪音,把他心绪的烦躁简直推向了一个高峰,一声一声地好像打在他脑门儿上。他不知道怎么的,想尖叫,想哭,想把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的情绪,给宣泄出来,仿佛如果它们不出来,他的身体就要爆炸了。
他脑子一热,就冲出了门,用力敲了几下隔壁的房门。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会儿,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大门。
李程秀突然有些紧张,万一对方是不讲理的人,他该怎么办。
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少年,身材非常高大,赤//裸着的上身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整齐的八块腹肌,皮肤是颇为迷人的麦色,长得相当端正俊美,浑身上下都撒发着年轻人的活力。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程秀,口气有些不耐:“干嘛?”
李程秀注意到一个篮球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脚边,想来那噪音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这个,你在,家里,玩儿篮球?”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太好惹,而且身材这么健壮,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李程秀很难不紧张。
那年轻人看了眼脚边儿的篮球:“怎么了?这里是一楼。”
李程秀道:“这个,很吵,我隔壁,听得很清楚。”
那年轻人“哦”了一声,撇了撇嘴:“我又没在晚上拍,这里隔音不好,你不会忍忍啊。”
他明显没把李程秀这样瘦了吧唧一脸软弱的人放在眼里。
李程秀怔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看到那年轻眉头都皱了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硬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那人瞟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砰地把门关上了。
李程秀一脸愕然。
吃了闭门羹后,他也不敢再去敲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他的性格,碰上这样不讲理的人,自然是能忍则忍的。
回到房间后,果然那边儿拍篮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程秀不胜其烦,气得团团转,却也没有办法。
白天他还是继续出去找工作和面试,会计的工作找得并不是很顺利,一般人一听他说话磕磕巴巴的,都不会愿意用的。
李程秀那天跟往常一样回到家,一眼就看到小茶杯窝在自己的窝里,地上一小滩乳白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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