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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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上的资料,还是去年小周找到的李程秀那个远方亲戚的住址,可是看这情形,恐怕搬走的可能性大些。

    他们找了二十多分钟,才终于找到了那个老房子。

    敲了半天门,里边儿都没动静,反倒把隔壁的人给敲出来了。

    出来的是个老太太,眼球附着着一层不太自然的白雾,似乎是白内障。

    老太太似乎还看得见,上下打量了两人:“你们找谁呀?”

    邵群报出了资料上的名字。

    老太太“哦”了一声:“搬走了,搬走好几个月了,搬楼房了。”

    邵群就问他知不知道她现在的住址。

    老太太有些警觉地看着他们:“你们找她干什么呀。”

    邵群道:“我们是她一个亲戚的同学,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哪个亲戚呀?这片儿小,她家的人基本我都认识。”

    “李程秀,你认识吗?”

    “李程秀?”老太太想了想,“哦,那孩子,是她远房的亲戚,白白净净的,念书挺好的那个,是不是?”

    邵群赶紧点头:“是,是,你认识他?”

    “咱们村儿的人都知道他。那孩子不简单啊,打小读书就好,上初中还是政府出的钱。可惜了,摊上那么对父母,爹不是爹妈不是妈的,要是好好上学,现在兴许早出息了,听说现在在南方打工呢,可惜了可惜了。”老太太说着直摇头。

    邵群心里酸涩,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李文逊忙道:“大娘,他这亲戚住哪儿呀?你告诉我们一下吧。”

    “这我说不好,她们搬那一片儿楼房里去了,要不你们进来坐会儿吧,我儿子一会儿下班了,让他带你们去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现在是有求于人,再怎么担心这破旧的房子会不会倒,无奈之下,也只好进去了。

    老太太给俩人倒了杯水,就从柜子里翻出个老式的相本,翻到中间一页,戴着眼镜找了半天,指给邵群看:“是这孩子不?”

    邵群看着那张陈旧的相片。

    似乎是谁家结婚的时候拍的照片,一桌一桌的酒席,李程秀白净秀气的小脸出现在角落里。

    邵群觉得心一下子给揪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回忆里那个让他怦然心动却又因为害怕而裹足不前的白皙瘦弱的少年,仿佛一下子生动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时隔十多年,那份雀跃而又无措的心情,那种想要接近,却又害怕靠太近的惶恐,都渐渐活了起来,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心脏,这种感觉又酸又痛,却也掺杂着一丝丝甜蜜。

    邵群知道,他当年真的喜欢过李程秀。哪怕那种感情,不过是懵懂的、青涩的、微不足道的好感,也毕竟是他的初恋。难怪他会记那么久,难怪他会在再见到李程秀时,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现在看来,他这一生,真的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只是他喜欢的时候,不是太年幼,就是太老道,以至于即使喜欢,却总是不自知。

    邵群轻轻摸着那相片的一角,有种落泪的冲动。他问老太太能不能把照片送给他。

    那照片是她一个亲戚结婚时候拍的,当时请了全村的人,里面没什么重点人物,老太太就给他了。

    邵群极其珍惜地把照片收了起来。

    老太太好奇了:“你们是那孩子的同学啊?他不是在南方打工吗?你们跑这儿找他亲戚做什么?”

    邵群没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热心的老太太解释。他把人弄丢了,自然要找回来。

    老太太见他不说,也不再问,就在那儿叹气:“这是个好孩子呀,他这些年过得顺不顺?他去年每个月都还还钱来着,后来突然就一笔还清了,是发财了吧?”

    邵群僵硬地点点头。

    “他妈出事儿的那晚上,我还去帮忙了呢。他家的老房子离我家不远,那时候大晚上都睡觉呢,他就哭着叫着喊邻居帮忙,半个村儿都醒了。说也奇怪,那孩子那天晚上十二点多才到家,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晚回去,要早回来早送医院,兴许还有救。她妈天天喝酒,天天喝酒,哪能这样当妈呢?好了,终于把自己喝瘫了。他妈住院之后,他也就退学了。”

    李文逊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的恶作剧,也许……

    “那孩子蔫了吧唧的,听说在学校还老受欺负,耳朵都给人打聋了一只,哎……”

    邵群身体一震,愕然地看着她:“他、他耳朵……”

    “哦,这个难怪你不知道,我也忘了哪边儿耳朵了,反正有一边是不好使的,听东西差一些,但还有一只耳朵好的,所以一般人都发现不了。”

    邵群转头看向李文逊。

    李文逊也愣在那儿,见邵群看他,底气不足道:“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的。”

    邵群颓然地低下头。

    他跟李程秀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发现李程秀听力有问题。应该说,他从来没仔细关注过李程秀,他需要什么,他心情如何,这些都不是他曾经需要考虑的。

    仔细想想,确实有那么几次,要是不大声喊,李程秀就没反应,他还气得骂他是不是聋了。

    邵群想着当时李程秀在学校受到的待遇,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就算是他们这帮人,都没少欺负他。

    李文逊脸色有些尴尬,心里忍不住就想,自己也扇过他巴掌,应该不至于给打聋了吧。

    邵群心里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疼惜、愧疚和后悔,就快要把他淹没冲倒。

    当时他年纪小,被人撞破了他和李程秀的事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知道不能被人以为他也是妖魔鬼怪一样的同性恋,所以就逃了。

    他不是没想过他的这些哥们儿为了让李程秀闭嘴,会怎么对付他,可是当时的紧张和惊恐,让他只想到了自己,哪里顾得上李程秀。

    后来他出国了,有了更为丰富自由的生活,渐渐地就忘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逃避,给李程秀带来了多大的伤害,难怪刚见面时,他对自己一直有着敌意和戒备。

    他千方百计地让他卸下防备,让他重新对自己敞开心扉,却又一次伤了他。李程秀如何能再次信任他?

    邵群觉得手脚冰凉,心都给打透了似的,下意识地就去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照片。

    老太太又念念叨叨地说了些话,不一会儿,她儿子就回来了。

    老太太的儿子给李程秀的那亲戚去了个电话,撂下电话就说带他们过去。

    两人出来时天已经基本黑了,如果光线亮点儿,很容易就发现俩人脸色都很不好。

    走过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板路,老太太的儿子把他们带到靠近汽车站的一排楼房附近。

    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跟老城区却是天壤之别。

    把他们带到后,一个一脸精明相的中年女人出来开的门,邵群记得李程秀叫这个女人四姑。

    李文逊塞了些钱给老太太的儿子,那人意思着推搡了几下就收下了。

    四姑看俩人穿得好,长得也相貌堂堂的,就客气地把俩人让进屋。

    邵群一进去就避重就轻地说明了来意,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李程秀以前在他那儿上班的,现在有事找他,让四姑帮他想想办法,把李程秀找出来。

    李文逊在旁边适时地表达了一下如果能帮忙肯定重重感谢的意思。

    四姑就说:“哎呀这个你们找我找对了,那孩子他妈的坟还是当时我儿子给联系弄的,现在说不定还能找着地方。那一片儿好几处坟,地方有点儿荒,但是有人管,程秀每年好像都给那人汇钱打理他妈的坟的。”

    邵群忙问道:“能联系到人吗。”

    “能,能,就是离咱这儿有点儿远,坐车都得三个多小时,今天是不行了,得明天去。”

    邵群心里燃起了希望。

    如果李程秀给人汇钱,就能锁定他大概的位置了,到时候无论花多大的功夫,都要把人找回来。

    邵群浑浑噩噩的样子,李文逊也不指望他能做好公关了,就跟四姑扯了两句,把身上的钱留了下来,并且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四姑笑逐颜开的,连连说明天就让儿子去找那个人,打听打听情况。

    临走前四姑就问他们:“那孩子以前在你们那儿上班的时候,情况还行吧,他应该发财了吧?要不不能一下子把钱就给还清了。”

    邵群僵硬地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四姑挺感叹的:“这孩子了不起啊,当初初中都没念完,自己还能把会计证考下来了。你不知道他当时多难,他成绩好嘛,学校要升学率嘛,校领导都找到家来了,说让他继续读,他就是不肯读了。我也劝了他的,他说一方面要照顾他妈,另一方面,孩子后来单独跟我说了,说学校待不下去了,同学都看不起他。我当时那个难受啊,可也帮不了他,现在知道他出息了,我就安心了。”

    邵群和李文逊从四姑家里出来之后,一路上都没说话。

    天上的月光灰白灰白的,把夜幕妆点得有些凄凉,

    两个人并排走到村头,司机还在外边儿等他们。

    李文逊突然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没想到他小时候这么难。”

    邵群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嗓子眼儿都在颤抖。

    他恨不得能穿越回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扇自己两个耳光。

    邵群很少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唯独对李程秀,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肠子都悔青了。

    就因为自己那时候的无知轻狂,只为了打发时间就去招惹了他,招惹完了,又因为胆怯而把他一个人抛下不管。

    李程秀曾经成绩那么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许他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光景。至少他不会那么自卑,那么害怕跟人相处。

    自己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明明长大了,却还是做了毫无长进的错事,不仅又伤了李程秀,还把自己的感情也给一并毁了?

    绕了一圈儿,报应终于到他身上了。

    如果找到了李程秀,他该怎么办,才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邵群心中的恐惧,说不出口,咽不下去,郁结在胸口,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几天之后,他们接到了四姑的电话,说联系上那个人了。

    邵群忙问李程秀有没有跟那人联系。

    四姑说李程秀他妈的忌日在九月份呢,李程秀一般都是提前两三个月给那人汇钱,每年都不定的,但是年年都没断过,只能等。

    邵群心里一凉,想自己至少还得等个二三个月,才可能有消息,但即使这样也聊胜于无。

    一天又一天,他除了等待,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带着罪过等待的滋味儿,如同等着时间给自己判刑,那刻骨的思念,无尽的悔意,已经快把邵群的精神压垮了。

    李程秀自从上班后,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

    他趁着下班的时候,想把小季的手机帮他卖了。

    可惜到手机摊儿一问,吓了一跳,人家只肯出八百。

    李程秀以为他压价呢,他没办法跟人砍价,只好多问了几家,基本都是这个价钱。

    人家说了,这手机是新款,可是再新,也是个二手货,而且这手机保养得太差了,上面都是划痕,卖不了好价钱。

    李程秀看了看,确实很多划痕,这小季看着也不像爱惜东西的人。

    郁闷地回到家,李程秀就给小季说了。

    小季瞪了瞪眼睛:“什么?就八百?这也太坑人了吧?”

    李程秀也很无奈:“他们,就出这么多。”

    小季咬了咬牙,八百就八百吧,你帮我卖了吧,顺便问问他们要不要电脑。”

    李程秀一看,这小季现在就靠卖东西活着了,这哪里行啊。

    他想起前两天有个搬货的砸着脚了,公司缺个人,他看小季体格这么好,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说了。

    小季就问一天能给多少。

    李程秀想了想:“五六十吧。”

    小季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五六十。”

    小季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怪叫了一声:“有病吧,我才不去呢。”

    李程秀微微皱眉道:“可是,你不能,一直卖东西活着。”

    小季脸阴了下来,不耐道:“你别管我,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李程秀一看他这样儿,就知道他涉世不深,柴米油盐这些琐事,肯定从来没操心过,心想这样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家了吧,这样倒好。

    小季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跟谁生着闷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表,摸了半天,似乎是没下去决心,一副很犹豫的样子。

    犹豫了半天,回头跟李程秀可怜兮兮地说:“我饿了,等你一天了。”

    李程秀无奈了:“再等一会儿,很快好。”

    小季抱着小茶杯走过来,嘟囔着:“以后能不能下班早点儿回来呀,你要以后再这么晚回来,我饿急了可就把它吃了啊。”

    李程秀笑笑:“冰箱里,有东西,自己做啊。”

    “没你做的好吃。”

    李程秀含笑着摇摇头,他做饭的时候,小季就带着小茶杯围着他转悠。

    李程秀有时候就有种错觉,自己其实是养了两条狗。

    又过了几天,小季真的把电脑也给卖了。李程秀看他屋子空荡荡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能卖的。

    果然,交了房租,又硬给他塞了两千块钱的伙食费后,小季就别别扭扭地问他:“你们那儿还缺人吗?”

    李程秀给管事儿的打了电话,说小季是自己的弟弟,想赚点儿零花。

    管事儿的好说话,就说让他过来吧,活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从仓库搬搬货。

    李程秀本来以为挺简单的事儿,结果小季去的第一天,就给惹了事儿了。

    他那时候正在办公室整理票据呢,一个同事着急忙慌地就进来了,说他弟弟跟人打起来了,拉都拉不住,让他赶紧过去看看。

    李程秀一下子慌了,赶紧跟着跑去了仓库。

    还没到仓库呢,就听里边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和怒叫声。

    李程秀进去一看,地上倒了三个搬货的工人,小季气得脸通红,被好几个人又拦又抱的,还硬要过去继续打。

    李程秀叫了一声:“小季!”

    小季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反应,依然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看着给气得不轻。

    抱着他的人一看李程秀来了,不知道怎么的手就松了松。

    小季抓着他脖领子把他拎一边儿去,上去就要踹在地上躺着的工人。

    李程秀叫道:“别打了!”说着就冲了过去。

    小季正在气头上,眼里哪看得着他,李程秀靠近他他也根本没注意到。

    李程秀刚上去要拦,正被小季一肘子打在下巴上。

    李程秀牙一下咬到了舌头,顿时嘴里弥漫出了血腥味儿,他脑子嗡嗡直响,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

    李程秀这一下子是给打懵了,其实除了舌头破了,并没有受什么伤,所以昏了几分钟,他就自己醒过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季正跟公司的人争论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李程秀舌头疼,下巴也疼,一张嘴都难受,勉强发出了一点儿哼声。

    众人一看他醒了,连忙围了过来。

    小季一脸担忧和歉疚,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你醒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李程秀摆摆手,摇晃着脑袋起来了。

    “还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李程秀摇头,都站得起来还去什么医院。

    他喝了口水,水从舌头经过的时候辣得他嘶嘶直叫。

    同事看他没事儿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临走前给他撂下话:“你一会儿休息完了,就去找趟老板吧。”

    李程秀点点头,等他们都走了,就一脸为难地看着小季,哑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小季忿忿不平道:“又不是我的错。”

    李程秀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他一开口就肯定是这句话,这孩子是给惯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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