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半边胎记(2)-《白发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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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延寿宫,他并未回御书房,而是去了他命人重新修建的寝宫。那座寝宫,名为“清谧园”。
这个园子里的宫人很少,少到不像是皇帝的寝宫。
园子里有一片竹林,那片竹林里有一块空阔之地,正中央一个汉白玉圆桌,可以用来下棋、看书,也可用来品茶、舞剑,只可惜,那个喜欢看书、下棋的女子早已不在他身边。
他孤身走在那片竹林里,一模一样的精致,少了那个人,便是天差地别。他还记得她离开前的那晚酒后舞剑的身姿,迷得人失了心魂,让人明知等在前面的是一个滔天陷进,却又忍不住心甘情愿跳下去。世人说他心思缜密算无遗漏,可在她面前,他其实不堪一击!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早知道母亲还活着,他是不是可以少恨一点?如果少恨一点,也许他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抬头望着刺眼但并不温暖的日光,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悲哀到可笑。小时候渴望父母的陪伴,希望有朝一日不用再过逃亡的生活;七岁时看着母亲被大火吞噬,企盼母亲能活下去;之后十几年拼尽一切往上爬,只为复仇,并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如今,这一切都实现了,他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和快乐,因为他这一生最想珍惜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离开竹林,他缓缓步入寝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从将军府里的清谧园原封不动挪过来的,连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他走到梳妆台前,抚摸着她曾用过的木梳,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淡雅的馨香,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上了瘾,再也戒不掉。
墙角的衣柜里,有她曾经穿过的衣物,多为白色,在衣柜的顶层,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是她出嫁那日所穿的大红嫁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捧在手心,像是捧住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一切。他走到床边缓缓地躺下,那件大红嫁衣躺在他身边,代替着那个人的位置。
回朝数日,他每日在乾坤殿与御书房辗转,没日没夜的处理政事,不给自己留下半点空闲的时间。这偌大的皇宫,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他每日坐在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冰冷的椅子上,至高无上的尊荣掩盖不住他心底的落寞与孤单。
寝宫太大,龙床太宽,他却只得一人,独自流连往返。
“容乐,容乐……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
宗政无筹在清谧园一躺便是半日,他已经很多天没能好好休息了。此刻他眉头紧锁,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似睡非睡,眼睫轻颤着,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灰蒙蒙的天空,冰冷彻骨的河面上雾气迷蒙,河水湍急流动,带起阵阵鲜红翻涌不息,一个五岁的男童在水中竭力挣扎着。
他漆黑的眼眸绝望而无助的圆睁着,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却无能为力,死亡的恐惧充斥着幼小的心灵。胸腔内翻滚着窒息般撕裂的闷痛,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赤色河水去看那个冰冷的世界,无声地向残酷的命运质问着:“为什么?”
从记事起就在逃亡的生涯中领略到血脉至亲之人的残酷狠绝,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留下的那些保护他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他一人带着满身伤痕独自喘息。在那些个冰雪肆虐的暗夜里,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地前行,迈出去的脚步带出两行血印。
他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变得强大,才能救出正在为他承受着苦难的母亲,才能知道为什么他的生身父亲会对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他满心愤恨,从那刻起,噬心痛楚似乎已将他肺腑寸寸蚕食,强烈的求生欲望给了他超乎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他不知道在河中漂了多久,终于等到一双手将逐渐失去意识的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长达五年的追杀逃亡生涯,自此结束,但命运带给他的不幸却刚刚开始。两年后,他在天仇门门主的协助下,制订了营救母亲的计划,却在入宫之后,亲眼见到了母亲葬身火海的一幕。那一刻,仇恨就如同那场滔天的大火,在他心里肆意的燃烧,仿佛具有了焚毁一切的力量。从此,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只有仇恨。
在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残酷训练里,惨绝人寰的黑暗斗争中,他学会笑着面对一切,习惯了带上面具,将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练就一颗冷硬无情的心。他朝着目的地一步步艰难进发,将世间万物皆不放进眼底,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的复仇计划!只是命里运数,终是不可违逆,他遇到了她,那个淡然镇定到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在意的薄凉女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他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见到她之前听到别人对她的描述,也许是第一次天水湖边的相遇,也许是东郊客栈的竹林里,也许是皇宫中的重逢,也许是屋檐下的凝望……
为什么会爱上她,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一个通透的眼神,或许是大雨中她独自哭泣的背影,极力掩藏的脆弱,孤寂的灵魂,与曾经的他是那么相似,让他在心底忍不住疼惜。他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还有那玲珑心思筹划出天衣无缝的计谋,在那朝夕相处的一年岁月中,她淡然却隐含伤感的笑容里,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一个早已失去爱的资格的人,终于还是作茧自缚,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青丝成雪,她有多恨,他知道。在这一年中的几百个夜晚,他只要阖上眼睛,便能看到空中飞舞的满头银丝,瞬间化作利剑朝他心脏直刺而来,仿佛万箭穿心。
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他慢慢起身坐直,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起身回了御书房,等待他的仍旧是堆积如山的政务,他却不看一眼,直入内室,床上植物的根茎颜色透明,乌黑色叶片缓缓张开,每日的这个时刻,血乌都需要新鲜血液来滋养生长。
他抬手,正欲将食指放入幽黑的花叶孔内,却突然顿住动作,眼微微一瞥。
“陛下不必再白费苦心,她用不着这个了!”伴随着叹息的柔和声音,御书房屏风后出现一名女子。女子柳眉如画,身姿婀娜。她婷婷步入,默默行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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