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曲鱼荻引-《西域第一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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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叶,上无下羡。”

    “白衣箫王叶无羡?”

    “公子认识先师?”

    “先师?叶大师他……”

    “吾师故去多年,此地空余黄鹄楼。我多次打算前往姑苏寻访先师旧亲,无奈黄鹄楼是先师一手所创,不敢弃之,以致滞留至今。”

    叶无羡是姑苏人氏,以善吹洞箫名动江左,因喜穿白色长袍,故有“白衣箫王”之称。郑吉也是江南人,自然听说过叶无羡的大名。

    通过苏子讲述,郑吉才知道叶无羡少年成名,后与细君公主相识,惺惺相惜。细君公主远嫁乌孙,叶无羡万里相随。

    细君公主不适乌孙水土,作《黄鹄歌》以遣思乡之情。

    后来,乌孙王猎骄靡死,孙子军须靡继位。按乌孙习俗,细君公主要再嫁军须靡为妻。细君公主无法接受,本想归国,却接到汉天子旨意,不得不嫁给军须靡。细君公主心绪难平,一年后郁郁而终,葬于乌孙山下。

    叶无羡痛彻心肺,在乌孙山下结庐守墓十余载,一人一箫,白发如雪。后于赤谷城建造七层之楼,以“黄鹄”为名,传技于西域,终生不复还乡。

    郑吉恻然,天下痴情人多,如叶无羡者几人?天教心愿与身违,一代箫王最终客死异域——悲哉!

    苏子请郑吉吹奏一曲。

    听过叶无羡与细君公主的遭遇,郑吉心有所感,遂取洞箫吹了一曲《忆故人》。

    箫声低沉萦回,如风起幽夜,淡淡的无奈笼罩整个黄鹄楼,将楼内楼外诸人带进一个邈远之境: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箫声犹如一抹月光消散于花林,落英缤纷芬芳盈野。

    素光小脸潮红,双眸全是震惊之色,她万没想到郑吉会吹洞箫,且吹得这么好,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不敢开口,唯恐惊扰了黄鹄楼上唯美的气氛。

    苏子眼角润湿,赞叹道:“非痴情人不能奏痴情曲,今日方信情之一字非妄说。先师若知世上有公子,必含笑九泉。”她转身从桌上捧起一个细长的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支竹箫,拇指粗细,若翡翠雕琢而成,晶莹透亮,竹气如新。

    苏子将竹箫捧在手里,眸中浮现追思之色:“此箫名为鱼荻,曾相伴先师三十年,先师不忍它与身俱没,希望赠与有缘人。公子既为先师知音,又有高才雅道,正是鱼荻的不二人选,万望勿辞。”

    郑吉恭敬接过竹箫,入手略沉,以指轻叩,隐然有金石音,心知不是凡品,辞道:“令师高行大义,在下神往已久。此箫贵重,在下不敢觊觎。”

    苏子道:“物是死的,因人而生,轻重只在人心。此箫得遇公子,便是它的造化。先师在天之灵若知鱼荻有了归宿,也会备感欣慰。公子不受,是忍心让它继续蒙尘吗?”

    郑吉不再推辞,将鱼荻置于案几上,焚香三拜而受之。

    苏子动容,知鱼荻终获良托,伤感之余又是欣慰。

    郑吉凭栏远眺,衣袂飘飞。目光尽头正是苍茫的乌孙山,那里葬着细君公主,也葬着叶无羡。青冢犹在,人已杳逝。

    箫声呜呜而起,如人长歌。

    乌孙山下,

    谁反弹琵琶?

    谁笑如昙花?

    不使青冢染白沙。

    遥想当年,姑苏城外初相逢,年少春衫薄,风起花如雪。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人生易老天难老,宁负苍天不负卿。

    一句轻许,万里天山行。

    不恨心事逐水流,敢将此身葬胡沙……

    苏子俏脸苍白,犹如泥塑。

    素光更不堪,秀眸迷离如雨。

    许久之后,苏子叹道:“苏子孤陋寡闻,不知公子刚才所奏为何曲,实在惭愧!”

    郑吉收箫于匣,揖礼道:“一时所感,胡乱奏之,让姑娘见笑了。”

    素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悲伤中走出来,怔忡道:“郑吉,你怎么能吹出这样的曲子?不敢再听一遍,真怕心都会碎掉……”

    苏子想了想说道:“没有名字,不如就叫鱼荻引吧,我把谱记下来,还请公子指正。”

    “鱼荻引?这个名字不错。”素光踊跃附和。

    又说了一会儿话,郑吉与素光告辞,苏子送他们离开。

    楼外诸人不知刚才箫曲为郑吉所奏,看到他和素光下楼,以为他当面聆听玉人吹篴,莫不艳羡万分。他们见郑吉捧了个盒子出来,哪能猜不到是苏子相赠之物?不是怕招惹到素光那个小魔女,也许会有人当场出手抢夺。

    素光忽然说道:“郑吉,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郑吉大笑,旁若无人下了楼。

    苏子伫立楼头,怅然良久。

    众人看到这一幕,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3

    刚出南城,一拨人马突然拦在前面,执明晃晃青铜弯刀,喝令郑吉下马交出长匣。

    郑吉笑了:“公主殿下,你还真是乌鸦嘴啊,我要被你害死了!”

    素光直咬牙,恨不能用鞭子抽他几下:“你个没良心的,我好意提醒不让你上黄鹄楼,你偏不听,反来怪我。多少双眼睛像狼似的盯住苏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郑吉揉揉鼻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素光不想理他:“你问我我问谁?”

    虎蛮从背上摘下猎弓,扣箭于弦,恨恨道:“他们是匈奴铁鹰卫,杀过我们不少族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们。”

    对面人群分开,一个中年汉子策马出现,身材矮壮,头大而圆,颌下有须,左边耳垂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金环,剽悍凶蛮。他看看素光,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要拿下那个汉人,若是惊扰了殿下,望乞恕罪!”

    素光认得这个人,不满道:“呼卢,郑吉是乌孙贵客,匈奴铁鹰卫公然在赤谷城里抓他,是不把乌孙放在眼里吗?”

    呼卢豹眼一寒:“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本公主偏要管呢?”

    “凡是与铁鹰卫作对的都成了死人!”

    素光勃然大怒:“呼卢,你不过是日逐王手下一个小小的百长,也敢威胁本公主?这里是乌孙国的赤谷城,不是日逐王的金帐王庭。等我禀告父王,一定砍了你们的脑袋。”

    呼卢冷笑:“公主请便,铁鹰卫只管杀人,至于我们的脑袋,谁有本事就要他来砍好了。就怕我们的骨头太硬崩断他的刀!”

    “你……”素光气得浑身哆嗦,恨不能立刻叫人杀了呼卢。

    郑吉见匈奴人要抓他,心知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他刚到赤谷城,照理说匈奴人不该这么快找上他。事实上匈奴人不但来了,而且还敢在赤谷城明目张胆行凶,身后若没有乌孙权贵支持,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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