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喋血梅子坞-《西域第一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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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笑道:“我也就过过嘴瘾,绝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众人白眼,瞎子都看出你在幸灾乐祸,还好意思撇清自己?
整个长安九市都乱了套,人喊马嘶,狼奔豖突。
鸾鸣阁外放着几具尸体,一刀断喉,血水染红了半尺厚的积雪。
邴吉见了韩不疑才弄清事情原委。
韩不疑收到密报,有人在梅子坞发现了河西大盗关一刀的行踪。
关一刀是河西刀客,心狠手辣,作案十数起,手上有百余条人命。官府缉捕多年都抓不到他,此贼愈发嚣张。
韩不疑唯恐关一刀走脱,调集精锐缇绮直扑梅子坞。不料关一刀极为机警,抢先下手制住霍山,与缇骑对峙。
缇骑丢下几具尸体,不敢再强攻。
关一刀以霍大公子为人质,要求韩不疑送他们出城。
邴吉难以置信:“有多少贼子?”
“关一刀和两个扈从,共有三人!”
“三个?”邴吉大为瞠目。
不提霍山那些扈从,单说长安缇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虎狼之士,半炷香不到被人家宰了五六个,说不过去啊……莫非这些盗匪都是三头六臂的怪物?
韩不疑不悦道:“邴大人,你且莫小看了这几个贼人。关一刀是河西有名的刀客,原名关十,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善使左手刀。据说与人对敌向来只出一刀,故名关一刀。之前官府多次剿捕,都被他强力杀出,溃围而去。他有两个扈从,都是用刀的好手。一个叫洪一,另一个叫孔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韩某正是因为轻敌才吃了大亏。”
“贼人如此凶暴,不可轻举妄动,须禀报大将军定夺才是。”
“执金吾马大人已向大将军禀报过。霍公子被关一刀所执,我等投鼠忌器很难作为。除非能将贼人一击而杀,否则就是个死局。”
“不如假意答应,暗中伏下弓弩手,等贼人一现身就射杀他们。”
韩不疑苦笑,且不说缇骑弓弩手能否百步穿杨,即便能够做到,能不能将关一刀一击毙命也是未知数。万一出了纰漏,霍山的小命就完了。那可是大将军的孙子啊,借他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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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孔原在鸾鸣阁现身,手里提着一个浑身血水的人。那人被一刀贯胸而过,身体蜷缩如猴子,目眦迸裂,惨不忍睹。
孔原大叫道:“姓韩的,你和老子玩缓兵之计吗?那好,孔爷就给你们开开眼界。古人杀鸡骇猴,孔爷今天反其道而行之,先杀一头老猴子给你们过过瘾!”手中刀用力一拉,将那人的头颅割下来。血水匹练般冲到空中,纷纷扬扬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韩不疑目眦欲裂。缇骑手足冰冷。众人无不骇然。
万年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活见了鬼:“我没看错吧?蜀山老猿被姓孔的家伙摘了脑袋,他不是蜀山三十年不败的神话吗?”
众人毛发皆竖:“真是袁蔓子!一刀贯胸,孔原那厮太可怕了吧?”
冯无疾道:“要杀老猿,姓孔的还不够分量!”
“谁动的手?”
“关一刀!”
“那头老猿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关一刀怎么做到的?”
“一把刀便是一座三十年不改的江湖,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
众人不再说话,身上越发冷得厉害。
袁蔓子如此收场,东海观潮阁的小貂又会如何?没人敢想下去。
孔原扬起袁蔓子的脑袋,狂笑道:“老猴子一死,江湖从此再无搬山猿之名。姓韩的,这笔账得记到你头上。想想看蜀山袁蔓子的徒子徒孙将来找到你,会是何种光景?”
韩不疑大怒:“人是你杀的,关本官何事?”
孔原大笑:“这都是你们逼的。从此刻开始,我每炷香杀一人,一直到你肯答应孔爷的条件为止。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众人大惊。
邴吉道:“韩大人,先把缇骑撤下来吧,一切从长计议!”
韩不疑大惊:“邴大人……”
“你也看到了,这帮贼子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僵持下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我们不能拿无辜黎庶的性命来做赌注,照他们说的去做吧!陛下和大将军怪罪下来,一切后果有邴某承担。”
韩不疑没办法,只好下令撤兵。
鸾鸣阁正门打开,一个刀疤汉子出现在门口。身材魁梧,虬髯鸟噣,双手负后,气雄万夫,根本不把数百长安缇骑放在眼里。
毫无疑问,此人就是河西无双刀客——关一刀。
万年远远看见,惊诧道:“那人就是关一刀?”
史公子点点头,眸冷如雪:“此人刀法出众,杀人无数,被官府缉拿多年。敢在梅子坞现身,真没把铜墙铁壁的长安城放在眼里啊。”
冯无疾皱眉:“关一刀抓了霍大公子,缇骑投鼠忌器,这是个死局,很难化解。”
万年促狭笑道:“照我的意思,直接冲上去一阵乱刀把他们剁了完事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种话也就万年敢讲,估计长安城里没谁敢这样做。霍大公子死了那是比天还大的事儿,别说韩不疑头上的乌纱帽,搞不好诛九族都有可能。
史公子叹气:“时无英雄,遂使贼子猖獗。倘若徐无敌活着,关一刀不过土鸡瓦犬罢了,怎敢狺狺狂吠?”
万年歪过脑袋:“哪个徐无敌?”
“世间有几个徐无敌?当然是昔年御前第一行走徐长卿,撼山摧岳,威震九州。他活着的时候,一柄刀压得整个江湖喘不过气来。宵小股栗,群丑雌伏。试问天下武林,谁敢拿脑袋轻撄重渊之锋?”
万年想了想说道:“就算徐无敌今天在这里,恐怕也无能为力。”
史公子黯然:“你说的对,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迟暮花辞树。这么多年过去,徐无敌即便还活着也是将军白头,垂垂老矣,恐怕连重渊刀都不一定提得起来。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万年忍不住笑道:“徐无敌倒没你说的那么不济,打打杀杀的确不如从前,要说连把刀都提不起来,他真会把自己淹死在酒缸里。”
“你见过徐无敌?他还活着?”
“这个……”万年揉揉鼻子,关于徐长卿的行踪,他不敢轻易透露。毕竟事涉当年旧案,不知深浅,少说为妙。再者徐长卿当年锋芒太盛,仇家肯定不少,若有几个像老瞎子那样的高手找上门,跛子徐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他倒是有急智,反问道:“史公子,你对徐无敌念念不忘,和他很熟?见过那把重渊刀?”
史公子苦笑:“我在襁褓之中时,徐无敌已不知所终,如何得见?至于那把汉刀八祖之一的重渊刀,典籍上倒有记载,可惜无缘一睹。”
万年看向虎蛮。蛮族少年怀抱双刀,悍若幼虎。
两把刀都用布帛缠裹得严严实实,外人自然难睹真容。
史公子若是知道重渊刀就在咫尺之外,眼珠子会不会蹦出来?
万年嘴角一扯,差点儿笑出声来。
邴吉问道:“前面之人可是河西关十?”
关一刀冷冷道:“邴大人有何见教?”
“你认识本官?”
“大将军长史邴吉,宽厚仁爱,天下无怨,长安谁人不知?”
“天下无怨不敢当,邴某所求唯无愧二字而已。关十,本官看你相貌不凡,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有句话不吐不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以你之身手,投军从戎为国效力,不说青史留名,博个封妻荫子应该不是难事,为何非要走此绝路?”
“邴大人此言差矣。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大人视我为贼,无非关某杀了几个人抢了几件东西。这世上有很多人为了一己之私,动辄抄人家产夷人九族,他们的行径比关某更十恶不赦。想活下去,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手里有刀。杀人放火金腰带,掘坟盗墓做公卿,自古皆然。与关某相比,巍巍庙堂里又有几个干净人?”
韩不疑怒道:“妖言惑众,有辱圣道,当真该死!”
关一刀冷笑:“姓韩的,你当初以所谓圣道骗取绣衣御史范昆赏识,捞到一个北海郡丞。转脸便诬蔑郡国豪杰为盗,勾结都尉杨侃将他们全部捕杀。三千头颅因你而齐刷刷落地,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屠也有脸跟我谈圣道?”
韩不疑大怒:“北海逆贼聚而为盗,信而有征,本官何曾半点儿冤枉他们?你在河西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可惜一直未能将你捉拿归案。今不思悔改,反为盗贼招魂,真真是死有余辜!”
万年笑道:“这人不该叫关一刀,改为关二刀才对!”
冯无疾摸不着头脑:“殿下何出此言?”
“手中刀杀人不眨眼,口中刀杀人不见血,岂不是关二刀?”
众人大笑。
邴吉道:“关十,鸾鸣阁里那些人是无辜的。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慢慢谈。听本官一句劝,放了他们,弃刀自首。相信廷尉量刑时会有所考虑的。”
“邴大人,不怕你笑话,关某还有些自知之明。这辈子做过的事杀十次头都不为过,哪敢再奢望朝廷的赦免?再说这座长安城,包括庙堂在内,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个干净人。你让我相信廷尉府那帮酷吏,和蕉鹿自欺没什么区别。我们最好不要浪费口舌,要么你们答应我的条件,要么我杀光了人质,你们再来杀我,如何?”
“关十,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韩大人也可以撤下缇骑,不过,你要先放了霍公子,我保证送你们平安离开长安城。”
“不是关某信不过邴大人,而是在长安城里邴大人的话还不够分量。有霍大公子在手里,关某也算多了个护身符。倘把霍大公子交出去,关某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在出城之前,请恕关某难以从命。”
韩不疑低声道:“邴大人,此贼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多说无益。不如派高手暗中潜入鸾鸣阁,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只要杀了关一刀,余下洪一和孔原两贼毫不足虑,可一鼓而下。”
邴吉动心:“你有人手?”
“近日京畿多有不法之事,缇骑昼夜巡查。为防不测,大将军向陛下禀明,派了两个大内侍卫坐镇。一为衔蛟剑客杨浪,一为袖中刀刘半寻,皆是铜鱼级高手。韩某原以为用不上他们,不料关一刀如此凶悍,看来必须请他们二人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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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大内侍卫分为三等,一等神符,二等铜鱼,三等承露。神符侍卫功参造化,有御前行走的头衔,无一不是江湖中的神话。除非天子有召,否则他们不会露面。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值得出手的事情已经不多。不说铜鱼,便是末等的承露都是江湖上的一方霸主。
见邴吉默许,韩不疑立刻派人召来了杨浪和刘半寻。
二人皆身着玄色铜鱼服,气度不凡。
杨浪身材高瘦,相貌清奇,背了一把名为衔蛟的古剑。那剑看起来毫不出奇,但凡走近三尺之内,似有龙吟隐隐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刘半寻其貌不扬,双手笼在袖子里,身上看不到任何兵刃,倒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但半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他那双手的可怕,一旦脱袖而出,必定会追魂夺命。
韩不疑只说了一句话:“提关一刀的人头来见我。”
杨浪和刘半寻点点头,悄然隐去。
万年远远望见,惊讶道:“那两个人什么来路?”
冯无疾道:“大内铜鱼!”
“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万年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听说汉宫大内侍卫有三等,铜鱼居其次,每一个都是打穿半个江湖的狠角色。关一刀这人很有面子嘛,为了抓他,两个铜鱼高手一起出马,他不死真是没有天理啊。”
冯无疾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未必!”
万年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那可是两个大内铜鱼级高手啊,还搞不定几个江湖蟊贼?
关一刀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眼,桌子上放着一把刀。
刀名瘦龙,奇崛如凶蛟,比寻常刀剑还要宽大几分。
刀边几只犀角杯,杯中有酒,澄碧如玉,正是名盖京华的梅子酒。
霍山满脸是血,被人捆得跟粽子似的,扔在关一刀的脚边。
一个绝色女子坐于左侧,身后站着两个侍女,身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琴。十指纤纤,琴音泠泠,正是长安城最风靡的曲子《凤求凰》。
洪一斜靠在柱子上,一边用三尺多长的鬼头刀修剪指甲,一边笑嘻嘻道:“梅子姑娘,我听不懂你弹什么,不过好歹还是知道的。你人长得又好,不如离开梅子坞跟我们大当家的走吧。别的不敢说,到了河西之地,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宫里那些嫔妃都不差半点儿,岂不远胜在梅子坞卖唱?”
梅子不说话。
孔原笑道:“洪一,你是真敢想啊。梅子姑娘才艺双绝,只会喜欢霍大公子那样的小白脸,怎会委身咱们这种打家劫舍的强盗?”
洪一不服:“强盗怎么啦?老子一把鬼头刀杀穿半个河西,身上留下七十二道刀疤,吃的喝的都是拿命换来的,这个只会跪舔女人脚趾头的小崽子拿什么跟我比?冠军侯英雄了得,当年马踏匈奴功盖天下,咱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这帮后人算什么东西?除了欺男霸女斗鸡走马,屁都不是。我都懒得杀他们,怕脏了手。”
霍山披头散发,目眦欲裂,狠狠啐了一口血痰:“呸!几个虫豸也配提冠军侯三个字?狗日的,你们有种就杀了我,不然有一天本少必诛了你们九族!”
“哎哟喂,霍大少爷,你吓到我了。”洪一收起鬼头刀,一脚将霍山踢得滚出去,狠狠撞在柱子上。
“真他娘的够劲儿,有种再来一下。”霍山死鸭子嘴硬,疼得直冒汗,还不忘破口大骂。
“别的都稀松平常,就这点儿还像冠军侯的种。你要觉得爽,洪爷今天就侍候个够!”洪一狞笑着上前,就要踹下去。
“够了!留着他还有用,别弄死了。”关一刀阻止了洪一,又让孔原将梅子等人带到隔壁关起来。至于霍山带来的人,还能喘气的只剩一个小貂,余者全都一刀割喉。
到了这个时候,霍山也没了惧怕。使劲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骂道:“关十你个王八蛋,本少诚心诚意和你做买卖,你黑吃黑不说,还掀桌子杀人,这就是你他妈的江湖道义?少爷若是不死,非活剁了你不可!”
关一刀冷冷道:“你霍家不义在前,休怪我翻脸无情。你倒是说说,关某前脚才来梅子坞,缇绮后脚就到。不是姓霍的阴我,又是谁的神来之笔?说来也是,关某吃多猪油蒙了心,竟和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买卖。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命,关某临死之前要点儿利息也不算贪心吧?”
“混蛋,你休要胡说八道!本少何时阴过你?”
“不是你做的,缇骑为何这么巧出现在梅子坞,还口口声声要缉拿关某?据我所知,清楚关某行踪的除了霍家人,好像没有谁吧?”
“我怎么知道?本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请你来长安城,原本说好了的,你帮本少杀了金建,抢夺凤凰胆。结果呢?凤凰胆倒是抢了,金建还活得好好的。本少还没兴师问罪呢,你反给老子来这么一出,真以为我们霍家奈何不了你?”
“拿到凤凰胆,杀不杀金建却是关某说了算。关某混迹江湖三十年,过河拆桥的龌龊事儿见得多了,就不担心被你霍家算计?没想到临了还是百密一疏,在梅子坞栽了个大跟斗,不得不说你们霍家够狠。关某赔上三条命和三十年的声名,你们霍家得了凤凰胆又除掉心腹之患,只损失了一个纨绔少爷,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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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郑吉离开白马城,依旧约定,嬛罗公主交还了凤凰胆。但凤凰胆没有还给相虺,而是落到了太子绛宾手里。绛宾担心凤凰胆留在龟兹再生事端,正好龟兹欲与大汉暗修关系,便托使者带凤凰胆去了长安。
当今天子与顾命大臣金日的两个儿子金赏、金建年龄相仿,年少读书时,与金氏兄弟卧则同榻,出则同车,关系莫逆。天子承袭大位后,封金建为驸马都尉。金赏则袭了父爵,封为奉车都尉,成了大将军霍光的女婿。金氏兄弟是天子最亲近之人,权势煊赫,如日中天。
龟兹使者到了长安,找到金氏兄弟,希望他们为重修两国关系多行方便。龟兹一向亲近匈奴,本是大汉心腹之患。如今龟兹愿意改弦易辙,大汉求之不得,金氏兄弟自然乐见其成。作为答谢,龟兹使者临走时留下了凤凰胆。
金赏性情淡泊,不喜金石之器,凤凰胆就落入了弟弟金建手里。
金建将凤凰胆视如至宝,爱不释手。不料在一次酒宴上被霍大将军的儿子中郎将霍禹瞧见,霍禹贪心大炽,一门心思要弄到手。
霍禹的姐姐嫁给了金赏,他不便向金建强索,就派侄儿霍山当说客,愿意用重金交换凤凰胆。金建死活不同意,才惹恼了霍禹。
之前,金建从江南搜罗到一名绝色女子,霍禹垂涎欲滴,执意一睹芳容,被金屋藏娇的金建一口拒绝。
霍禹气坏了,他是霍大将军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官至中郎将,掌管皇宫禁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天上的日月和汉帝的龙椅,他想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偏偏金建依仗天子宠信,不把他放在眼里,屡屡让他折了面子,怎不令他恶向胆边生?
两桩事加在一起,霍禹动了杀心。然而杀金建是天大的事儿,霍禹不敢让霍家铜狻猊出手,暗中指派霍山从江湖中物色刺客。
红叶楼臭名昭著,目标又太大,霍山怕落了把柄,便千方百计找上了关一刀。
关一刀混入长安城,不出所料拿到凤凰胆。今天和霍山在梅子坞会晤,本是银货两讫好合好散的场面,不料出了缇骑这档子事儿。关一刀疑心霍山过河拆桥,一不做二不休,宰了老猿,将霍山当场拿下。
霍山叫屈:“不论你关十在外面如何嚣张,进了长安城就是笼中之雀,本少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要你的命,却不会在梅子坞这种地方动手。本少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是我这里出了纰漏,真有问题,也是你关十屁股不干净。想想看除了我,谁还知道你关十进了长安城?”
关一刀双目精芒暴射。霍山的话提醒了他,他的确见过一个人。
洪一不耐烦地骂道:“姓霍的,你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老子先帮你把嘴闭上!”说着就要动手,这时一抹虬影乍现,又狠又疾刺向他的喉咙。
“大内铜鱼?”关一刀蓦然睁眼,瘦龙刀跳起来,如天外白虹直撞出去。几乎同时,一个淡淡的影子凭空出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袖中弹出,各执一柄尺许长的小刀刺向关一刀的要害。
“无耻鼠辈!”孔原双眸赤红,飞身来救。只是事起仓促,等他的刀砍过来,关一刀恐怕早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次攻击是杨浪和刘半寻的完美配合,先以衔蛟剑刺杀洪一,引关一刀出手救援。而刘半寻的袖中刀才是主角,半路截杀关一刀,务必一击即中。
瘦龙刀掷出去,关一刀手中无刀,面对刘半寻的双刀几乎是必死之局。
刘半寻微露讥嘲,名震河西的无双刀客不过尔尔。
蓦然,一线银芒割裂虚空,直刺刘半寻的咽喉。
那道银芒速度极快,仿佛开天辟地就等在那里。刘半寻不收手,双刀落下之前,他的喉咙肯定会先被刺穿。
刘半寻毫不犹豫暴退。双刀齐齐坠落,每柄刀都连着一只断手。
刘半寻如狼长嚎,双手齐腕而断,血如喷泉。
再看关一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刀细如蛇,幽冷刺骨。一刀就削断了刘半寻的双手。
洪一挥刀劈向杨浪的脑袋,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不是不想躲开那一剑,面对大内铜鱼高手的刺杀,他根本躲不开。既然躲不掉,何须躲?你刺我一剑,我还你一刀,这才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情。
在刀头打滚了半辈子,洪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反倒救了他,杨浪当然不肯和他一命换一命。略为迟疑,瘦龙刀飞撞过来,衔蛟剑偏移二分有余,将洪一的耳朵削下来。
洪一满脸是血,依旧持刀猛劈下去。
杨浪不得不退,身形却蓦然僵硬,惨声嘶吼。
孔原声东击西偷袭杨浪,一刀从后腰扎进去,刀尖从小腹探出,血如泉涌。
孔原的刀与众不同,短而锋锐,分明就是一把杀猪刀。
洪一一刀下去,将杨浪连肩带背砍为两半。
刘半寻死死盯住关一刀:“你有两把刀……这怎么可能?”
关一刀缓缓道:“世人多半误解,关某名为一刀,其实并非只有一把刀。此刀名为半垂,昔年棠溪老人所铸八珍之一,削铁如泥。十年来你是第二个逼我用这把刀的人,可以死而无憾了。”
“刘某认栽,杀了我吧!”刘半寻脸色惨白,就这么败了,他不甘心。江湖搏杀就是这么残酷,生死一线,输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关一刀收起半垂刀,看都不看刘半寻:“关某杀人向来只出一刀,你不死是你的本事,我不会再出手。你走吧!”
刘半寻血如泉涌,摇摇欲坠,深深看了关一刀一眼,连地上的断手和双刀都未捡,转身就走。
孔原迎面走来。两人交错而过,杀猪刀上滚下两粒血珠,狰狞如恶魔的眼。
刘半寻扑倒在地上,喉中咕咕作响。颈项中一线红痕炸开,血雨飞扬。
孔原收刀:“大当家的不杀你,不代表你可以活着走出鸾鸣阁。身为大内铜鱼高手,连这种自知之明都没有,真是高看了你。”
霍山浑身冰冷,血液都要冻僵了。两个大内侍卫就这么被人宰了,跟杀鸡似的……妈的,那可是铜鱼级高手啊,横推半个江湖都不在话下,却窝窝囊囊死在了鸾鸣阁里。这是要变天吗?
霍山宁愿抠下自己的两个眼珠子,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鸾鸣阁上挂出一柄剑和两把刀,刀上还有两只断手——剑名衔蛟,刀为蝴蝶双刀。
韩不疑面色如土:“他们杀了杨浪和刘半寻!那是大内铜鱼啊,怎么可能失手?”
众人哗然,大内铜鱼都成了刀下鬼,还有何人能解梅子坞死局?
万年叫道:“这个关一刀果然够狠,两个铜鱼高手说宰就宰了。大内不是还有神符侍卫吗?调两个过来,直接灭了狗日的。”
众人苦笑,神符侍卫岂是说调就调的?那得汉天子降旨才行。
关一刀再次出现:“邴大人,这种蠢事最好不要再发生,否则,我不介意杀更多的人陪葬!”说完,右手向后扬起。
孔原拖着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走过来。
那人琵琶骨被拇指粗的铁索贯穿,青衣染血,一柄袖珍飞剑钉在脸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貂!”胡貊在下面看见,号叫道,“孔大侠,小貂是东海观潮阁弟子,杀不得啊。他死在这里,观潮阁一定会报复,还不得活剐了小人啊,求你们放过他吧。”
众人唏嘘不止。当初那人飞雪绕青衣,步步生莲花,何等风流写意?如今落到这般下场,怎不令人难过?
孔原狞笑:“胡掌柜,你真不想小貂死?”
“当然!”胡貊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好,孔爷给你一个机会!”孔原打量胡貊几眼,提起铁索将小貂吊到窗外,大笑道,“江湖传言飞剑斩桃花的小貂轻功无双,步步生莲,我很想见识一回。还有,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说你胡掌柜滚得快,我也不信。孔爷这就把小貂抛下去,你要是滚得快,正好接住他。这个法子好不好?”
“……”胡貊料不到孔原是这个主意,一张脸黑如锅底。
孔原狂笑,铁索猛地一荡,将小貂狠狠抛到半空里。
小貂武功全失,从这么高的地方扔下来便是铜头铁臂也活不成。
胡貊脸都绿了:“姓孔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啊!”
众人齐呼,很多人都把眼睛闭上,不忍看这幕惨剧。
郑吉眼疾手快,抢过缇骑手中一根长矛猛投出去,如神人掷月。
相传释迦掷象,一击而山崩。
铁矛撞开雪幕,疾飞十数丈,穿过小貂身上的铁索钉到楼柱里。
矛刃入柱尺余深,铮铮作响。
小貂被矛杆吊在半空中,颤颤欲坠,生生疼晕过去。
“好神力!”万年大声叫好,恨不得全世界都能听见。
“郑军侯威武!”冯无疾等人也大声喝彩,群情振奋。
史公子微笑,这个姓郑的朋友不止身手好,还有一腔侠义之气。尤其救人的手法令人大开眼界。换作旁人,恐怕想都不敢想。
他转向冯无疾等人:“你们刚才叫他郑军侯?”
“郑公子原本是敦煌边军的军侯,刚被削职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说来话长,有时间的话您还是亲自问他吧。”
史公子点头不语。
邴吉见小貂被救下,长松了一口气。
韩不疑眼睛一亮:“此子身手惊人,不输于大内铜鱼,不如……”
邴吉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道:“一个刚到长安的外乡人,尚不清楚底细,还是不要把他卷进来为好。”
邴吉对郑吉的印象不错,不想让他冒险。
韩不疑赶忙派人将小貂从长矛上放下来。
孔原见郑吉坏了他的好事,气急败坏:“小子,我记住你了!”
郑吉不为所动。
万年不忿:“记住又怎么样?有种下来比划一下!牛皮谁都会吹,吹了白吹,还不如放个屁能听个响。”
冯无疾忍了又忍:“殿下,你这话也忒俗了吧?”
“和这种半吊子讲雅言,那是对牛弹琴,他傻还是我傻?”
众人大笑。
胡貊过来拱手道:“郑公子,胡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
万年把手一挥:“胡掌柜是吧?你想请郑吉去救梅子姑娘,傻子都猜得到。可你也看到了,大内铜鱼都不是关一刀之敌,你凭什么认为郑吉就能做到?”
胡貊颓然长叹,半晌无语。
万年笑道:“我也就说说罢了,胡掌柜不必丧气。放心吧,梅子姑娘暂时不会有事。那些人质是关一刀的筹码,他要以此要挟官府。没了人质,他自己的脑袋还能长到脖子上?”
胡貊稍稍安心。
万年见郑吉凝望鸾鸣阁不语,问道:“有什么不对?”
“有件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郑吉看向胡貊:“胡掌柜,缇骑真是来捉拿关一刀的?”
“这还有假?我刚打听过,说是中垒令韩大人收到密报,关一刀在梅子坞见踪,所以才匆匆调集缇骑前来捉拿。”
郑吉紧锁双眉:“这就有些奇怪了!”
万年不解道:“哪里奇怪?”
“关一刀是河西有名的刀匪,沉着果断有谋略。行事极为谨慎,蛇行鳞潜,神出鬼没。哪怕亲近之人也很难见他一面。所以河西绿林中有狡兔易得一刀难寻的说法。即便来了梅子坞也没道理被人一眼认出来。”
史公子冰雪聪明:“依郑公子的说法,关一刀刚到梅子坞就泄露了行踪,若不是万中无一的意外,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万年瞪大眼睛:“谁要置关一刀于死地?”
史公子笑道:“这个要问关一刀自己,他来长安做什么?”
杜佗想了想:“以关一刀的行事风格,除非有万全之策绝不会轻易到帝都来,就算来了也不会招摇过市。结果他不止来了梅子坞,还给缇骑当场堵住。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
有人脑洞大开:“关十抓了霍大公子,难道要借机行刺大将军?”
史公子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大将军身边高手如云,别说区区关一刀,哪怕是号称飞剑取人头的大剑仙,想在帝都刺杀大将军都是一种奢望。”
万年笑道:“不为行刺大将军,难道关一刀看上了梅子姑娘?”
胡貊吓一跳:“绝无可能!梅子姿色不俗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关一刀横行河西三十年,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非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来京城?”
众人纷纷点头。
关一刀是杀人如剪草的刀匪,不是见了女人就变成软脚蟹的浮浪子弟。别说梅子,换成当初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的李夫人,想必关一刀也不会多看两眼。
万年笑起来:“依我看事情根本没这么复杂,是我们自己想多了。关一刀杀人太多,必遭天谴。这是天要亡他,让他自投罗网罢了。”
史公子神色凝重:“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抽丝剥茧,世间万事都有其源头。不管关一刀所为何来,我们都得未雨绸缪,免得事发仓促措不及手,反让贼人钻了空子。”
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防患于未然,捉矢于未发,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多做几手准备,终归是不错的。
9
长街上响起急骤的马蹄声,有人大喊:“太仆杜大人驾到!”
十数骑玄衣侍卫奔驰而来,马蹄将地上的落雪溅起,如箭矢飞射。
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子疾驰而来,车上坐着一位老人,不怒而威,恂恂如也,正是建平侯杜延年。
车子停下,杜熊和一众侍卫下马。
邴吉和韩不疑快步上前,迎接杜延年。
杜熊将父亲扶下车子,杜延年问道:“情况怎么样?”
韩不疑不敢隐瞒,如实禀告:“关贼凶暴,已致数人死伤,两名铜鱼侍卫也失手被杀。”
杜延年停下脚步:“连大内铜鱼都出动了?”
韩不疑不知如何回答,以目光向邴吉求助。
邴吉只好出面解释:“侍卫杨浪和刘半寻受陛下指派协助缇骑公干,我等本拟擒贼擒王批亢捣虚,不料关贼实在凶暴,两位铜鱼侍卫不幸殉职,实在令人痛心。”
杜延年默然不语,透过迷蒙的风雪望向鸾鸣阁,脸若刀刻。先是杜佗和霍山发生了冲突,再是关一刀骤现梅子坞,抓了霍大公子,斩杀缇骑,事情越闹越大,他便不能冷眼旁观了。因为这里不只有他的儿子,还有霍山和史公子,尤其最后那个身份特殊,真被伤到了可是天大的事儿,所以就匆忙赶了过来。
韩不疑大气都不敢出,这么冷的天居然汗透重衣。
太仆大人言语不多,很少发怒,真要杀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当初益州蛮夷叛乱,杜延年以校尉之职率军平叛,杀得人头滚滚小儿止啼。这一点,韩不疑比别人更清楚。
韩不疑引领杜延年登上辨铜楼,此楼在鸾鸣阁正南方,两者隔一小湖。湖名不周池,宽逾五十丈,有亭台水榭,景致婉约。
杜延年落座,看看邴吉和韩不疑:“关一刀何在?”
韩不疑小心道:“就在对面的鸾鸣阁里。卑职原本想将他们一举擒下,不料关贼实在狡诈,以霍大公子和阁中诸多士子为人质,提出无理要求。卑职恐贼子伤了霍公子千金之体,是以不敢强攻。”
杜延年点头:“这是老成之举,凡事激则生变,关一刀没了顾忌,后果很难设想。这样吧,你告诉关一刀,他有话可以跟我讲!”
韩不疑吓一跳:“关贼暴逆,太仆大人万不可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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