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谁动了我的听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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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但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视线却落到她脸上,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她胸口又酸又疼,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一团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久久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继续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如何在适当的时机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忙着去找罗主任和iia,因为担心禹明,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岁月,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只因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可是,人生无常,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当久卧病榻时,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周遭的空气里,他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记忆中那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他挣扎着坐起,定定看着禹明,如今他除了手头的那点资产,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九月份你过生日,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份生日礼物。”他温和地说。

    禹明漠然望着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禹学钧直视儿子,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他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别一厢情愿了。”禹明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像我妈,我哪儿都不像你禹学钧。”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要不是你这些年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会恶化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亲口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禹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妈为什么放弃抚养权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儿子没人照管,宁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耗死在国内。”

    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紧他手又松开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万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过正规的癌痛治疗,就因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罪,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多漂亮,临终时都熬得不成人形了。”

    他心脏汩汩流着血,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从你母亲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温情”禹明讽刺地笑了笑,“那个女人就能给你温情不爱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结束婚姻关系,为什么一定要背叛、欺骗、算计,这回突然带病回国,是因为发现那个货色不对劲了”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中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得了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在我面前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蓦地发涩“我妈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碰上了你。”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惯于发号施令,最近却频频出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手搁在门柄上,停下脚步,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赎的筹码,当初既然抛弃了我们母子,就别再想拿血缘关系绑架我。”

    禹学钧倒回床上。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以往从未在人前示过弱,但是到了这一刻,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无论如何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可以利用时间慢慢化解,活了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这世上就没有时间冲淡不了的东西。

    “在你母亲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我现在的身体比起你母亲当年没好多少,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希望你仔细想清楚。你母亲也是医生,如果她还在世上,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因为如果你连慈悲和谅解都做不到,有违你母亲临终的教导。”

    “是么。”禹明满脸讽刺,“我妈走的时候只让我好好长大,没让我原谅你。”

    门关上,围过来一些人,有罗主任,有院长,有iia,还有病房里的同事。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们越过他身畔,推门进了身后的病房。

    禹明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脚步如同踏在泥泞中,心口堵着一万种情绪。恨了这么多年,禹学钧如今重病缠身,但他没觉得释然,只觉得空虚。

    周末病房依然繁忙,迎面有同事走来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仿佛被什么所隔绝,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舒秦,她坐在长椅上,眼睛里的忧虑藏不住。

    突然就想起当初在年会上,就因为他笔记本上的一个小污点,她跑得满身大汗。

    他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感觉到禹明的视线,一抬头,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回家吧。”

    “好。”

    两人沉默到了楼下,路过济仁的那座标志性的雕塑时,禹明想起小时候母亲曾抱着他辨认上面的医生宣言,突然迈不动步了,拉着舒秦坐到台阶上“歇一会。”

    舒秦挨着禹明坐下,涩然地想,要不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她无法理解他这些年的心结有多重。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到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舒秦扭头看他,他眼睛是红的。

    她的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又酸又胀,伸指轻抚他的眼皮“别难过。”

    禹明把她的手拿下来“相信命运吗。”

    舒秦摇头,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比起从其他人口里听到,更让她觉得酸楚。

    “我为我母亲做的癌痛项目,第一个患者是禹学钧。”

    舒秦听出他语音里的讽意,许久的沉默后,看着天空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吧。”

    “”

    “愿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愿意拧着就拧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的你,爱上的也是拧着的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禹明喉结滚动,雪花在眼前乱纷纷飞舞,舒秦的话语就如洁净的雪花,丝丝凉意浸润了他的心田。

    十二年来他踽踽独行,吃过不少苦头,也曾磕磕绊绊,生命中有些东西永远失去了,但更多温热的东西随着岁月充盈进心房。最终,他等来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把她搂到怀里吻她的额头,异常珍重。

    “回家吧。”等不及要做最重要的那件事,他拉她起身,这回是真的回家了,脚上的泥泞彻底甩掉了,步伐比刚才快上许多。

    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在后头相互搀扶着快步走。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就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舒秦的爸妈正在做饭,说好了一起过新年,结果舒秦禹明半天不回来,害他们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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