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西北客栈-《白昼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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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处心积虑隐藏身份,被你这么轻而易举地看到真实样貌,我也很无奈。”

    他说得无辜,虞小婵反倒觉得是自己理亏了。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个小时后,逛了千门窟一下午的虞小婵从景区出来,只觉得震撼。慈眉善目的千佛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早把答应邵颍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景区大巴直接开回市里的售票大厅附近,路过停车场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手机铃响。

    是一个陌生的当地号码。

    接听后对方的声音却非常熟悉:“往左边看。”

    这个男人有点阴魂不散啊。

    虞小婵握着手机按照他的要求做,一眼看见了他的银灰色牧马人。

    所以送她过来后他一直等到现在?

    还以公谋私地从客栈前台拿到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也算是空乘里见过大世面的,平时在两舱工作,各种性格奇怪的男人见多了,像邵颍川这种“人格分裂”并不算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过误打误撞地窥探了他想要保密的部分,却也不会多嘴地公布于众,顶多和他开开玩笑,揩揩油。

    谁知道他这么认真,盯她这么紧,让她压力很大啊。

    坐进副驾驶座,不等邵颍川发问,虞小婵主动投降:“我答应你,你有两副面孔这事我不跟别人说,我就当没看见。我也答应你,不问其中的原因,满意了?”

    邵颍川的嘴角轻轻抿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满意了。”

    “那能别继续跟着我了吗?”

    “可以。”

    虞小婵松了口气,窝在座位上等他开车。

    谁知道这人过河拆桥:“那你下车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客栈了。”

    天哪!她逛了一天腿都要走断了。

    因为修车,虞小婵迫不得已在沙都多待了一天,启程去丹霞的计划推迟到了12号。

    清早,她去前台退房退钱退押金,小哥却不明所以。

    显然邵颍川没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小哥并不知道老板给她免单的事。

    虞小婵尴尬:“不然你问问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

    “那打电话问。”

    “电话关机。”

    反正就几百块钱的事,虞小婵也懒得较真,不退就不退吧。倒是有点生气,某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一切费用全由他承担,最后不仅食言不说,从千门窟回来就躲起来算怎么回事。

    车子渐渐开出市区,一路东行,路过一片茂盛的葡萄园。

    路口信号灯由红变绿,虞小婵左转弯时迎面和另一辆车擦肩而过,对方车速极快,她只顾着躲闪,开出去很远后才从后视镜里观察到那是一辆银灰色牧马人。

    那个人的名字在脑海里转了又转,最后她一脚油门轰下去,开出了沙都。

    不过是旅行中的插曲,擦肩而过的缘分,算了。

    等邵颍川回到客栈,虞小婵早就走了。

    前台工作人员正在给其他客人退房,看见老板回来,便把虞小婵要求他退钱这事当作笑话讲给他听,始终心不在焉的邵颍川这才恍然想起之前答应她的事。

    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还真没开机。

    这两天在外面执行任务,因工作需要关机,凌晨任务结束才匆匆赶回沙都。

    保洁梅姨正在打扫虞小婵的房间,他路过时探身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空气里还残留着香水的诱人味道,好像是甜腻的草莓香。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虞小婵晨起披着披肩慵懒出门的画面,当时他就闻到了类似的味道。

    被旖旎香气牵引,记忆像野草疯狂蔓延,勾起这几天与她有关的一切——

    空荡无人区,清夜无尘,满天星河璀璨。她小心谨慎地将车窗落下一道窄缝,声音有些抖,狡黠地质问他的身份来历。那般疏离、试探,却别有一番诱惑力。

    后来拾到她遗落的折叠刀时,他忍不住笑,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这荒郊野岭,真遇到危险,一把刀能做什么?要真想生事,以她的姿色,这刀妥妥是给别人准备的。

    她开门时扑面而来的香气浓而烈。因职业缘故,邵颍川人脉甚广,常年在外见识过的女人不在少数,漂亮的皮相千篇一律,宜室宜家有之,烟视媚行有之,看多了也看腻了。却没见过有谁像她,把一件性感蕾丝睡衣穿得那么天真无邪,门口意外站着一个男人,她也一点不窘,赤着脚寻鞋子还不忘抬头打量他,却不知自己裙角开衩,稍一侧身就引人遐想。

    他曾接触过一些靠身体吃饭的女人,也冷眼旁观过她们勾引男人的本事。无非是为了金钱名利不惜衣着裸露,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自作聪明说些哄人的蜜语甜言。

    他始终觉得这些女人对“性感”一词有误解。

    在他眼里,性感不等于裸露。他从未正眼瞧过那些所谓的性感尤物,却在留意到虞小婵手腕上的银色细链、领口锁骨处的小黑痣、不经意撩头发的动作时,口干舌燥。

    房间里残留的香气因少了她而变得寡淡无味,可他竟然还是觉得有点好闻。

    梅姨更换床单,从床垫和靠背的夹缝里发现一枚亮晶晶的耳钉,回头看到邵颍川,走过来将耳钉递给他:“应该是虞小姐落下的。”

    耳钉是一轮银色弯月,随处可见的款式。

    他低眸,伸手将它捏在指间:“交给我吧。”

    梅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边俯身装模作样地拖地,一边用小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确定她就是咱们一直要找的人吗?”

    邵颍川将耳钉攥进手心,离开房间时,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通过虞小婵的电话号码,邵颍川搜到了她的微信。

    添加好友后不久就通过了验证。

    不知道这些天她在沙都到底花费了多少钱,邵颍川按照自己已知的住宿费、修车费还有景区门票钱,一共给她转了2000块钱,还煞有介事地备注了四个字:君子一言。

    虞小婵没想到他会转钱来,有些意外。先前觉得他不守信用,现在看到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却觉得受之有愧,毕竟她只不过口头答应他一件事罢了,能否兑现,全凭自觉。

    但对方既然言而有信,她又不是和金钱过不去的人,有人白白给她送钱,她自然不会假惺惺地拒绝,很爽快地回了他一句“谢谢”。

    然而……

    “邵颍川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的好友……”

    这是……转完账就把她删了吗?!

    退出微信界面,邵颍川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脱了身上这件已经穿了两天的t恤。

    他本身肤色偏白,从前和大家一起训练,同样的任务强度,别人晒得黝黑,他看起来还是细皮嫩肉的。就算故意站到太阳底下晒,也不见有任何改变,甚至被朋友讥讽嘲笑越晒越白。近几年不在外面风吹日晒,肤色恢复如初,日常行动有需要乔装打扮的,自然先从改变肤色入手。

    结实的肌肉,性感的腹肌线条,还有被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小麦肤色,都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唯一的瑕疵是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多是刀疤,也有两三处枪伤,没打到要害,但阴雨天还是会疼。

    特别是心口的刀疤,连痛感都清晰如昨。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那把匕首直插心脏,差一点,命就没了。

    手机突然铃响,接通后,队长的声音传来:“那个女人招了,她手里的货确实是由康珈提供。”

    康珈,西北地区最大的毒品供应源。

    人们只知道他是泰籍华裔,其他背景资料不详,江湖上流传着他的恶名,警方却始终查不到他的下落。他就像一颗毒瘤,遍布在毒品交易市场的各个链条上,但源头难寻。

    邵颍川从事特情工作以来就一直在收集关于康珈的信息。

    对他来说,康珈不仅仅是一名毒贩,还是他的弑亲仇人。

    他是英烈子女,三年前父亲因公殉职。

    也是三年前,他从警校毕业,投身缉毒工作。

    最近一次的任务是抓捕先前一次大规模行动中的漏网之鱼,一男两女,其中一人受了危及性命的枪伤,急需医药用品。行动前一晚,他接到线报得知这三人正兵分两路穿过无人区准备进入沙都,立刻让警方在沿路所有医疗场所严阵以待,最后成功在一个村子里的小药铺抓捕了其中两人。

    剩下一个女人下落不明,所以当他遇见独自穿行无人区的虞小婵时,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特别是在发现她一路紧紧抱着背包,并且随身带了一把折叠刀之后,更加觉得她有问题。

    他在车上捡到她遗落的折叠刀,顺手把它带回了房间,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第二天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刀放到她的房门口,企图伪装成前一晚被她遗落在外的假象,却和她撞个正着。

    报出姓名是出于礼貌,露出真实面目却是因为他去前台查过了她的入住信息。

    入住信息中她登记的名字是“虞小婵”。

    如果她真的是他要找的那个虞小婵,那么早晚有一天,他要以真实身份走进她的世界。

    所谓封口费,只是放饵下钩的借口。

    和队长通话结束,微信页面突然跳出了一条“新朋友”的申请通知。

    昵称:绵绵绵绵婵婵。

    验证信息:加完就删和睡完就跑有什么区别!

    她的头像是身穿红色c航空姐制服的自拍,化着精致的妆,比着调皮的剪刀手,看起来性感又可爱。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最后按下了“接受”键。

    很好。

    他的小红鱼上钩了。

    “后来呢?”好友陆宝澄一边敷面膜一边问。

    “后来我认真想了想,把钱退给他了。”虞小婵摊手,往脸上抹精油,“然后就没再联系了。”

    宝澄皱眉:“你可真大方,说给你封口费就拿着呗。”

    “总觉得这钱拿得不明不白,心里不踏实。”虞小婵有自己的原则底线。

    宝澄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咯咯笑:“你就是想太多,他们那种能在世外桃源的地方开客栈的有钱人,穷得只剩下钱,你以为2000块很多吗?说不定只是他故意找个借口接近你!”

    “接近我做什么?”

    “看你肤白貌美大长腿,想追你啊!”宝澄调侃着,问她,“帅吗?有照片吗?”

    虞小婵一脸被问到重点的样子,弹坐起来:“我偷偷去‘视奸’过他的朋友圈。”

    “让我看看照片!”宝澄的眼睛亮得发光。

    “还照片呢,什么都没有,他就没发过朋友圈这种东西。”虞小婵在她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我可能加了一个假的微信号。”

    宝澄撇嘴,又很快露出痴汉笑:“这么神秘啊。”

    虞小婵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很神秘,也很帅。

    刚结束旅行回到常水,虞小婵就收到第二天要飞国际早航班的消息。她是本地人,不需要住公司给空乘安排的基地宿舍,但遇到这种早航班她会来陆宝澄的宿舍蹭住一晚,宿舍就在机场附近,为了第二天起早方便。

    5点多的航班,3点闹钟响就要起来化妆,她没胃口吃东西,肚子空荡荡地上飞机,头昏脑涨难受极了,还要笑得明媚灿烂。虞小婵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满意,就是工作性质需要她必须时刻保持微笑有点让她受不了,脸都要僵了。

    落地伊斯兰堡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虞小婵的头越来越疼,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她随便吃了简餐,强打起精神给工作收尾,然后拒绝了同事们提议去吃夜宵的邀请,独自回了酒店。

    兴许是过于疲累,她在开往酒店的机场大巴上睡着了。

    这一觉极沉,醒来已是凌晨。

    虞小婵是被弥漫鼻间的香气诱惑醒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后才发现哪里不对。

    房间里开着壁灯,空调温度适中地吹着,她躺在舒服绵软的床上,空姐制服也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赤脚落地,踏在柔软的毯子上,没寻到高跟鞋,脚边倒是有一双鞋码正好的拖鞋。

    房间门微微敞着,从外面透进一丝光亮,香气也是从外面传来的。

    她走出去,发现这是一间酒店套房,自带厨房的那种。

    一个男人正在灶前忙碌着,并不是复杂的菜式,只是一道简单的燃面,被他分盛在两个碗里,顶上撒了一层翻炒过的五花肉糜,是香气的来源。

    这里是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兰堡,如果不是客人主动要求,房间里不会配备这么齐全的中式厨具和调味品。

    虞小婵不知不觉走到男人背后,他刚好端碗转身。

    “是你?”

    “醒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邵颍川穿着白衬衫,为了做饭才把袖子挽了两折,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今天他不是帅气硬汉,也不是小鲜肉,而是戴着银丝边眼镜,看起来像个很有学识的斯文教授。

    虞小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头晕眼花认错人,凑近看了又看,不可思议地喊出他的名字:“邵颍川,你怎么在这儿?”异国酒店再遇见,满心疑惑,不等他回答,她又环视四周,“我怎么和你在一起啊?”看墙上的钟,已是后半夜,她不知睡了多久。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见识了他上次在无人区出手相助,这次和他独处,她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虽然身体不适,但不掩饰看见他时惊讶雀跃的神情,坦坦荡荡地绕着他打转,觉得这样的相遇惊喜又奇妙。

    明明之前还一副精疲力竭的惨样,浑身无力地在大巴车上贪睡,这时候又恢复了元气,邵颍川无奈地笑。她越好奇,他越卖关子不回答,慢条斯理地把面端上桌,摆到她面前:“有什么问题,吃完了再问。”

    她在飞机上一向没什么胃口,近24个小时只吃了几口简餐,闻到面香,肚子也开始“咕噜噜”叫起来。虞小婵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面,二话没说坐过去开吃。真是饿坏了,一碗见底还觉得不够,她抬起头来,没出息地问:“还有吗?”

    他恶趣味地挑起自己碗里的面:“吃吗?”

    虞小婵连连摆手:“那算了。”

    邵颍川忍不住笑,趁她叼着筷子头惆怅的时候突然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一触即离的试探,他的手心有些凉,虞小婵下意识向后躲闪,他却已经放开了。

    “烧已经退了。”他说着把一盒药推到她面前,“半小时后吃。”

    “我发烧了吗?”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还好啊。

    邵颍川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你在大巴车上睡得熟,怎么叫都叫不醒,能知道什么。”

    虞小婵放下筷子,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我们坐了同一辆大巴车,还住在同一家酒店吗?”

    “嗯。”

    “这么巧吗?”她感叹。

    本来以为是不会再见面的人,竟然这么快重逢,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分辨得出是刻意还是偶然。她当然不相信这次遇见只是单纯的巧合,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今天飞伊斯兰堡吗?”问出口却意识到这句话显得自己太自作多情,脸颊隐隐发烫。

    邵颍川迟疑一瞬,没作肯定回答,只说:“我来出差。”

    噢,出差。虞小婵暗恼说话前没思考,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又忽然听邵颍川说:“不过我本来准备订后天的机票,知道你今天飞,临时改了主意。”

    心情像过山车,她有些恍惚,不明白他怎么知道她的行程。

    他随口解释:“朋友圈。”

    虞小婵才想起来飞行前一天她好像在朋友圈吐槽行程来着,原来他是玩这些社交软件的呀。

    所以,他是因为她改变了行程吗?

    最后一句话被她欲言又止地忍住了,邵颍川也没拆穿她,起身收拾碗筷,看她把面吃得干净,抿唇笑起来:“你们空乘不用减肥吗?”

    虞小婵愣了愣,梗着脖子扬扬得意:“我不用,我天生丽质。”

    邵颍川忍俊不禁,视线落在她身上,航空公司统一的员工制服穿在她身上倒像制服诱惑,他意味深长地附和:“嗯,天生丽质。”

    声音刚好落在虞小婵耳朵里,闻声对上他看过来的眸子,她心里无端像揣着一只兔子。

    他说……“嗯”?

    邵颍川没订到她飞的航班,提前三个小时降落在伊斯兰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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