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巷陌深处-《白昼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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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颍川这才注意到她没来得及换下空乘制服。

    她好像格外适合红色,红色衬得她气色明艳。周围的山峦渐渐退去,转眼变成了沙滩,耳边还回荡着海浪的声响。室内的光线像清晨日出时的晨光,一丝一缕地蔓延而出。她这身一丝不苟的职业装扮,因被他吻花了唇妆多了几分妩媚,整个人的气质像古代神怪故事里,在寒冬腊月时节故意去勾引书生的小红狐。

    他的喉结微动,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职业是缉毒警察。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父亲也是一名缉毒警察。”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邵颍川第一次讲自己的事。

    虞小婵紧张地屏息倾听,生怕落掉一个字。

    邵颍川说:“三年前,我父亲为了打击金新月地区的最大走私集团而殉职。不久之后,因为毒贩头目康珈的蓄意报复,我的母亲也在一场煤气爆炸中过世。作为缉毒英雄的儿子,毫无疑问,我躲不掉被报复的命运。”

    他潇洒地将外套和羊绒衫一件件脱掉,露出精壮的肌肉,那些或大或小的伤疤都是他侥幸活下来的证据。

    他低头看心口那道险些夺去他性命的刀疤:“幸运的是,我曾九死一生骗过康珈和他的眼线,得以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虞小婵曾在昏黄的台灯下看见过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原来它们的背后藏着那么多刀光剑影的交锋。

    邵颍川继续说:“直到最近,我在边境执行任务时和康珈狭路相逢,我才知道,他并非真的相信我当年的死因。只是当年他被多方警力打击,这么多年只顾重振基业无暇追踪我的下落。他告诉我,我父亲生前拿到了他走私毒品最重要的证据,他相信这些证据在我父亲死后依然被人保存。而在他眼里,我父亲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可是让他失望了,我手上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口吻云淡风轻,落在虞小婵的耳朵里,却阵阵心惊。

    “被康珈知道我还活着没什么怕的,大不了就继续陪他玩捉迷藏。可是他牵制不住我,就会从对我而言重要的人身上下手。从前,我一无所有,随便他如何耍花招,可是后来……”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抬头看着虞小婵的侧脸,连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后来,我遇见了你。”

    他说的不是情话,虞小婵听着却感到心口温热。

    “康珈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为了制约我,他用你们一家人的安全威胁我帮他做事,我没有更好的选择。”邵颍川做好了和她坦然相对的准备,一鼓作气地说,“我答应帮他找到父亲生前收集的那些证据,并且交给他销毁,也答应了他提出的让我给新客源运送毒品的要求。只不过,为了更周全地处理此事,最后我把这批货放在了你父亲的车上,给邻市警方打了举报电话。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康珈毁我声誉的陷阱,你的父母也不会被我的行动牵连,他们虽然被警方调查,但至少保证了性命安全,在警察的地盘上,康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叔叔阿姨受苦了,对不起。”

    他的境况危机四伏,甚至自身难保,却还在顾念她和她的家人。虞小婵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不惜以身涉险,也谢谢你为我爸妈着想。”

    她从小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连杀条鱼都不敢,他却是实打实地与犯罪分子刀枪博弈,不必深想,她就知晓其中该是怎样的险象环生。早些年她身边也曾有纨绔子弟的纠缠,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有的人只知醉生梦死,挥霍人生,有的人却肩负重任,在黑暗里负重前行。她为他感到骄傲,也庆幸自己没有爱错人。

    邵颍川却苦笑一声:“谢我什么,谢我们父子俩给你平静的人生带来灾难吗?”他低垂眉眼,不敢看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其实我父亲就是三年前‘614’爆炸案中牺牲的武程警官。”

    此言一出,虞小婵有些恍惚。她茫然地看向他,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讶异。

    “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我收集了和那场事故相关的所有人的资料,也包括你。我没想过要涉足你的人生,可是你来了沙都,又刚巧预定了我的客栈。你是我父亲生前最后一个和他有过交集的人,所以我才动了接近你的念头,甚至后来让季菏泽配合,协助我住进你家里养伤。

    “我知道每年清明节,还有我父亲的忌日,你都会去扫墓。一开始,我只想通过你知道我父亲死前的细节经过,没料到在你家养伤的那段时间,会被你吸引,让我心甘情愿地接受爱上一个人带来的风险。

    “我明知道你我的世界天差地别,还是没能在洛堰湖那一晚,克制住想拥有你的冲动。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康珈的人盯上,更不会被砸伤住院;如果不是我,你和你的父母也不会生活在危险之中。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靠近你。”

    他的话诚恳又认真,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虞小婵只觉得脑仁“嗡”的一声。

    与他相遇后的全部情节,如同被放大的影像在脑海里清晰可见,记忆深处武程警官的样貌也渐渐浮现,那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终于拼凑完整,显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虞小婵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因缘际遇,又问了一遍:“你说你父亲就是武警官?”

    意外和感激的情绪相互交织,她回想三年前的情景,眼眶不知不觉就变得通红。不是谁都可以幸运地和死神擦肩而过,一旦侥幸逃生,回想鬼门关那一遭劫难都是历历在目的命悬一线。

    她的心情复杂:“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武警官才在那场事故中过世的。”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是感激,也是心疼,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哭。

    邵颍川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脸,虞小婵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她按住他的手,努力平复情绪,说:“武警官生前留下的康珈犯罪的证据,我应该知道在哪里。”

    接下来,她的一句话仿佛一道利斧,石破天惊地劈下来,劈开了新的可能性。

    她说:“这份下落不明的证据,三年来一直都在我手里。”

    三年前,武警官把她从歹徒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支手机,然后才把她推下舷梯。再准确一点,是一个摔坏的手机。当时她被突如其来的劫机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事后注意到这个手机时,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武警官牺牲的消息。

    她曾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手机里面到底存了什么,可是电话毁坏严重,无法开机。

    单独拿出内存卡,显示内存卡损坏,数据不可读。

    不是没想过去维修电子设备的店里请人帮忙,得出的结论也是无能为力。

    这个无用的手机就这样被她保管下来。

    她冷静分析过,既然武警官在生命结束前把它移交到她手上,说明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武警官牺牲后手机一直无人问津。她不敢跟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知道该拿这个已经报废的手机怎么办,最后就把它随手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每次收拾旧物都动过丢掉的念头,每次扔进垃圾桶又捡了回来。

    她觉得自己比邵颍川还要激动,兴奋地站起来:“我这就回家拿给你。”

    邵颍川得到意外之喜却异常沉着冷静,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你不用特地跑一趟,一会儿你回家后,我让季菏泽去拿。”

    虞小婵觉得不对劲,皱眉安静下来问:“那你呢?”

    “拿到手机后今晚我会连夜离开常水。”他不想瞒她,实话实说,“我搞砸了康珈的如意算盘,他正派人到处找我,留下只会连累你和你的家人。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手机急需恢复数据,我需要值得信赖的帮手,所以要尽快回沙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虞小婵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急切吓了一跳,她重新坐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这次又要去多久?”

    邵颍川恍然抬头,看到她的眼神里满是期待,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干,每多看她一眼,他的心就柔软一分。他想起父亲每次离家执行任务,母亲也是这样恋恋不舍的神情,明明心里百般不情愿他走,却还要强颜欢笑为他准备行囊。直到最后,她爱的人再也没有回来,她的眸光从此黯淡。

    他很怕婵婵所期待的一切也会落空,更怕她会落得和他母亲一样的结局。

    他狠心挣脱开她的手:“这就是我的人生。婵婵,你如果重新做选择还不晚。”

    她听出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他面无表情:“跟我在一起,风险太大,如果你想过安稳人生,不如当作从未认识过我。”

    这样冷血的话,也亏他说得出来。她气急,只觉得一肚子委屈找不到地方发泄。头脑一热,伸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响声清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觉得手掌火辣,难得没怂,一鼓作气:“先撩的人是你,要走的人也是你。你凭什么觉得这段感情的主动权全在你手上?你对待工作可以责任感爆棚,连命都不要,难道对待感情就可以这么随便吗?”

    她不由得伸手触碰他身上的伤疤,指腹能敏感感觉到这些疤痕的纹路。它们看起来可怖至极,却因为落在他身上,让她感到心疼。它们虽然是伤疤,但更像一道道刺,直接扎在她心上。

    “我是做了什么事让你有了我会放弃这段感情的错觉呢?”她直视邵颍川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一点都不后悔遇见你,虽然你总是给我带来惊吓,但遇见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就算做过冲动的决定,但更多的都遵循了自己的心意。你说过会对我负责,你要说话算数。”

    她的手沿着他紧实的肌肉,一路向上,最后落在刚刚被她打了一记耳光的脸颊上:“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你去哪儿,我都等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跟你走。”

    不是心血来潮,她想辞职很久了。伴随年纪增长,未来该何去何从,是她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江湛的事是一根导火线,让她彻底厌倦了久在空中的日子。突然得知邵颍川和武警官的关系是助燃媒介,轰然之间引燃了这根导火线。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对邵颍川的感情,不只是简单的男欢女爱,还有爱慕和崇敬。

    想跟他一起走,去面对未知的一切,这个念头好像由来已久,像潜伏在内心深处的种子,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现在时机到了,她不想错过。

    邵颍川却一把扯开她的手,厉声喝住她:“虞小婵你是不是疯了?”他想不通,她怎么可以疯狂至此,“跟我走?你知道跟我在一起有多危险?你如果聪明,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他把这段感情的决定权重新交到她手上,她的选择却叫他手足无措。

    虞小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我就是不够聪明啊。”她想把他的心思看穿,想知道他刚才说的狠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的语气软糯,邵颍川瞬间就没了脾气,可他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会酿成怎样的后果,只得别过脸,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狠心不看她,兀自站起来,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她突然觉得好笑,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或许对邵颍川来说,她只是调查武警官死因的一个突破口,是害他父亲过世的罪魁祸首,是累赘,是过客,是可有可无的炮友,随时可以被其他人替代。

    夜深人静的道路,出租车少得可怜,难得一辆空车掉头,在虞小婵面前停下。

    她坐上副驾位,心情不好,顺手关车门时力度没控制好,“砰”的一声。

    司机师傅瞥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眼线都花了。

    到家后,虞小婵没换鞋,也没换衣服,冲进洗手间卸妆。看着镜子里身穿空乘制服的自己,还有嘴角被某个王八蛋吻花了的唇妆,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她疯了?

    行,那她就疯一回给他看看。

    她给公司发了一封辞职邮件。

    发送成功,手机同时收到了季菏泽的微信。

    他说快到了,让她把东西准备好。

    虞小婵扫了一眼对话框,没回复。

    等季菏泽来时,只看见她和行李一起出现在玄关口。

    他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看穿,强忍着骂她的冲动,阴阳怪气地说:“大半夜搞得跟要私奔似的,你以为拍电视剧呢?你如果这么走了,你爸妈怎么办?”

    “可是我不走,我爸妈就会没事了?康珈已经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了。”虞小婵说着绕开他,径直走向电梯,“邵颍川让你来拿的东西不在我这儿,你得陪我多跑一趟了。”

    三年前发生劫机案时,她还没从家里搬出来。与那场事故相关的报道她收集了很多,和武程死前留给她的旧手机一起放在了卧室书架的第三格抽屉,抽屉被她上了锁,钥匙在她这里。

    她让季菏泽在楼下等,自己上去。

    这么晚突然回家,爸妈已经睡了。虞爸被深更半夜的开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出来查看,看见女儿有些意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虞小婵故作镇定:“明天一早飞,回家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急,你妈觉轻,醒了就睡不着,你动静小点。”虞爸说着拐进了洗手间。

    抽水马桶的冲水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虞小婵从卧室出来看到爸爸还坐在客厅里。

    “爸,您回去睡吧,我这就走了。”

    “嗯。”虞爸囫囵应着,伸手拿手边的热水壶,“我喝口水就睡了。”又抬头问,“听说警方调到监控图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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