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爱与死…-《追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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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促地喘息着,肩膀耸动,当她知道她终于可以随着陆歧的死放下仇恨的时候,她突然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六年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

    女人的哭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废厂房内,回声一圈一圈地漾开,像是从地狱唱响的哀歌,凄凄切切,连绵不绝……

    ………………

    …………

    听见“陆歧”这俩字儿跟打了强心针似的冲回局里的任非,在出警的车上又变回了一坨行尸走肉。

    他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玻璃上,强迫自己抽出一根清醒的意识,听完他们队长的战术安排,然后在一片“没问题”的回答中,蔫蔫地点点头。

    他就像是一朵被狂风暴雪肆虐过的狗尾巴花,不但蔫儿,还被寒冷的温度冰冻住了似的,永远保持在了低头弯腰的丧气状态中无法恢复。

    他这瞎子也能感受到的颓丧状态让谭辉在下车的时候拦住了他,“你这状态不是抓人是添乱,待车上等调度吧。”

    任非直愣愣地看看谭辉,摇摇头,但是在谭辉丝毫没得商量的坚持中,不得不又点点头退回了车里。

    关上车门,在城南的这片废弃的重工业区里,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缩了头躲在壳里的乌龟。

    直到乌龟壳被莫名其妙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狠狠地掀开——

    难以形容的心悸和战栗在电光火石之间犹如一道电鞭狠狠抽在他神经上,强烈的精神刺激让自怨自艾的男人几乎不用任何缓冲,一下子就从失控状态中惊醒,下一秒他就猛地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有人死了。

    就在刚刚,几秒钟之前,又一条鲜活的生命,生生地在这里成了尸体。

    他感受到了,他确信,他从没如此近地靠近过命案发生的第一现场,从没在生命逝去的第一时间,如此强烈又如此笃定地意识到命案就发生在他身边。

    可这种鬼天气,工厂区除了他的队友和他们的目标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来,那么刚才一瞬间让他感受到死亡的人,是谁?

    是他正在厂区对毒贩匪徒进行搜捕的同事,还是双方交火中被他们击毙的人?

    任非不敢往下想。

    他疯了似的冲下车,那一刻儿女情长全都被甩在脑后,他在心脏都要绞成一团的窒息般的紧张恐惧中第一次尝试着凭借潜意识中某种说不清的强烈指引感朝着死亡气息最浓郁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路上脑子是空的,身体却仿佛被热血填满了。

    直到他脱离了队友的大部队,走出了他们预先划定的搜索范围,只身一人踩着尘土拾级而上,推开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防火的大铁门——

    女人的呜咽因为铁门的动静戛然而止,任非掏枪,双手持枪食指勾住扳机,保险被拉下来的声音在空寂的空间清脆地响了一声。

    他持枪稳稳地对准跪倒在地的女人,一步步地靠近,命令:“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他的声音让女人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震了一下,女人维持着背对任非跪坐在地的姿势,慢慢举起双手,在她身后,任非因为椅子上死透了的血葫芦和女人旁边地上的手枪,而微微抽了口气。

    他认出了凳子上绑着的人是陆歧,也看得出是眼前这个女人杀了他,并且手段极其残忍。

    他因此而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戒备地靠过去,他本来准备先拷了女人抓了再说,然而当他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坐在地上举着双手的女人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几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密不透风地席卷了他。

    这个女人的身影他很眼熟——或者根本不应该说是眼熟,而是熟悉。

    他认得这个背影,并且绝对不会认错。哪怕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街头,他也能一眼把她找出来……

    可是他不敢相信。

    从小就眼睛毒的任非,骄傲自负的任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任警官,在这一刻,他宁愿是相信他眼瞎了心盲了认错了,而眼前这个女人,他不认识。

    任非的声音都是抖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放下枪把她从地上抓起来仔细验证的欲望的,所剩无多的理智正在被极端的情绪蚕食,他拼命赶在它们土崩瓦解之前找回声音,张了两次嘴,竟然都没发出动静来。

    他狠狠吞了口吐沫,唾液滑过干涸的快要裂开的嗓子,声音终于摧枯拉朽般突破了干涩喉咙的障碍,他命令她,“站起来,转过身。”

    他太紧张太害怕了,以至于女人站起身的时候放下了举着的手,也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

    而她就在他瞠目欲裂的逼视中,轻轻地转过身来。

    大半张脸都藏在围巾和帽子下,只有那双眼睛,没有任何遮拦地与他对视。

    任非看见那双眼睛,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跟核弹腾起的蘑菇云瞬间闭塞了五感似的,他简直连枪也拿不动,枪口不由自主地已经下垂,他张嘴说话,自己耳朵却已经听不见了。

    但他知道,他说的是……“把围巾摘掉。”

    女人没有摘掉围巾。

    浑身感官都被巨大的打击抽得粉碎的任非也并没有察觉到,女人装着消音器的另一只满膛的手枪,此刻正虚虚地悬在他胸口。

    他看着女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觉得,她是要对他说“抱歉”。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抱歉。

    他就想问她一句,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女人没有给他机会。

    消音手枪和子弹入肉的闷响外界几乎听不到,但仿佛这两种声音就是一起在耳朵里爆炸的,疼痛席卷全身,鲜血迅速染红了单薄花色毛衫,抽干了任非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

    他像个被人剪断了提线的布偶,嘭的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飞灰四起中,他绝望地看见女人放下枪,把遗落在地上的那把也捡起来,迎着风雪,走向了逃生通道。

    她最后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冬季最漫长的这场大雪里……

    任非张张嘴,疼痛和失血已经让他连嘶哑的动静也喊不出来了。他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然而被绝望占满的身体和精神中已经再也无法挖出任何一点潜能,像个破布一样狼狈地倒在地上,朝已经空无一人的逃生通道无声地嘶吼——

    “回来!”

    “杨璐……回来!!”

    “回来……”

    没有人回来。

    只有无尽的雪花,冰冰凉凉毫无生气地从没门遮挡的逃生通道倒灌进来。

    距离太远,雪落不到他身上,然而寒冷却无孔不入,在冻僵了陆歧尸体的同时,也冰封了任非对爱情最旖旎温存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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