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4-《糖渍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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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睿那时哭得累了,视线模糊。

    他当时看不清黎簌的样子,但她那件过年的新衣服,他是认识的。

    也许她只是最轻微、最轻微的一根稻草。

    但失去陈羽的靳睿,仍然不能说服自己,假装没事地同面前的童年伙伴和平相处。

    黎簌不明白靳睿为什么沉默,只清楚看见他的目光越来越凉。

    两个人本来气氛紧张,却听见客厅里,黎建国声音愉快地在唤他们:“孩子们,开饭喽!”

    语调和他们小时候那会儿一样,慈祥亲切。

    “来了。”

    靳睿说完,迈着步子往外走,黎簌急急拉住他胳膊:“你干什么去?”

    “帮忙拿碗筷。”

    “......”

    黎簌是不能理解靳睿言行里对她和对她姥爷的差别待遇的,也想不明白,只能警惕地蹙眉,“你学坏没人要管,不许打我姥爷什么主意!”

    他还成了坏了?

    靳睿讽刺一笑,推开门出去。

    客厅里有孜然肉片的香气,黎建国做了几样小菜,还煮了一份汤。

    黎簌家餐桌很小,椅子也有些吱嘎响,但食物的温热,让这里不显杂乱,倒觉温馨。

    外面寒风呼啸,厨房窗上铺开一层蒸汽。

    黎簌坐在靳睿对面,看他低眉顺眼似的,展露出一点小时候的乖和黎建国在说话,她把嘴里的脆骨丸子咬得咯嘣响,给楚一涵发信息,真诚发问:

    【为什么狗也会有两幅面孔呢?】

    这顿饭吃得她气不顺,吃过饭靳睿去厨房帮黎建国刷了碗,黎簌在客厅听着,黎建国问他怎么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知道是水声太大,还是没人回答,黎簌什么都没听到。

    隔了片刻,她听见姥爷沉重地叹了一声,然后问:“当年的事情,最后解决得怎么样?你妈妈她,还好么?”

    这次靳睿说话了:“不是很清楚,她在另一个世界。”

    黎簌最开始不是很明白这个“另一个世界”的意思,一直到靳睿洗完碗,水流声停下,拎了书包要走时,她才反应过来。

    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

    去世了的意思?

    靳睿离开黎簌家,单肩背上书包,从兜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支,叼在嘴里。

    整栋机械厂家属楼笼在黑夜里,他看着挨家挨户亮着的窗,去摸兜里的打火机。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在生活。

    只有陈羽离开了这个世界。

    身后有推开门的动静,有女声带着哭腔喊他:“靳睿!”

    他没摸到打火机,叼着烟,回身,却看见黎簌眼睛通红地追出来。

    小姑娘眉心紧紧蹙着,几步路程,跑得急,绊在过廊里一截老旧凹塌的边缘上,踉跄着差点摔倒,直直冲着靳睿冲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旧仇宿怨”都不在脑海里。

    他只是下意识扶住扑过来的人,嘴上浅咬着的烟都被她撞掉了,听她揪着他的衣服领子,急切征问,“小羽阿姨,你刚才说小羽阿姨出了什么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靳睿很想讽刺出口:

    当年你们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讨伐,要的不就是她崩溃么?

    但他垂眼看着黎簌,她那双眼睛里淤满泪水,强忍着没哭而已。

    有些犀利的言语偃旗息鼓,那只揪着衣领的手没松开,靳睿顺着她的力度弓了背。

    声控灯灭掉,光线更暗,靳睿怕吓着她,皱眉跺了一下,等光线重新亮起,才开口:“她去世了。”

    晚上回家,黎建国问起她的眼睛,黎簌说是没睡好。

    妈妈说过会打电话过来,黎簌做过作业,守着手机等到夜里12点多。

    只有赵兴旺发来一个链接,“笑话100则”。

    她没看,但楚一涵也很快发来消息,和黎簌吐槽:

    【赵兴旺这个傻叉,大半夜发什么笑话,我笑得睡不着!】

    楚一涵和赵兴旺也是发小,从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初中都是同班。

    住得也近,就住对楼,平时吵闹的时候很多,但也算是感情好的另一种表现。

    不像她和靳睿......

    坐同桌都不说话。

    这叫什么?

    黎簌用她困到模糊的意识,和不怎么高的语文水平想了想,只想到“同床异梦”这么个不恰当的词儿,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听到厨房动静,黎簌睁开眼,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妈妈果然没有发来任何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说不清多少次了,答应打来的电话,似乎永远也等不到。

    家里的老油烟机不怎么灵敏,厨房的油香顺着门缝溜进卧室,黎簌一下子坐起来,边穿衣服边对着门外喊:“姥爷,您是不是炸麻团啦?”

    黎簌喜欢黎建国的麻团,起床都比平时早了半小时,洗脸刷牙套上校服,欢欢乐乐地往客厅跑。

    一盘子刚出锅的芝麻团从厨房递出来,金黄金黄。

    “楼下你赵姥爷那家送来的豆馅,挺不错,我就炸点麻团吃。”

    小姑娘披头散发,皮筋还咬在嘴里,手已经放开马尾辫,伸了手就要往盘子里拿,被黎建国躲开。

    “姥爷,我洗了手的!”

    “这盘不给你,去给靳睿送过去,让他吃一点。”

    大清早听见靳睿的名字。

    晦气!

    黎簌撇撇嘴,挺不乐意:“我才是您亲亲的外孙女啊,怎么做了好吃的您只想着那只——”

    在老人面前,狗来狗去的不好,免不了一顿教育,黎簌话到嘴边紧急刹车,改了个口,“——呃,只想着外人啊?”

    “我看他每天早晨走得挺早,家里又没大人在,饿着肚子上课可不行。学习是费脑力的事儿,肚子里没东西,大脑没营养。你也是,以后早晨早点起,像今天似的,上学也不用跑,吃饭也能吃好,上课才能专心听,不饿肚子不走神儿......”

    黎簌怕听唠叨,赶紧接过盘子:“我送我送,我这就送过去。姥爷,您给我的可不许比给他的少!”

    “行嘞,快去吧,凉了塌了不好吃。”

    和靳睿家就几步路,黎簌也没穿外套,就一件帽衫,换了鞋往出走。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为难的,她和靳睿的关系,现在属于两清。

    买牛奶的事儿,他应该是觉得她是因为他妈妈去世哭的,过意不去,才不得已为之。

    她也把钱塞他书桌堂里了,这是谁也不欠谁。

    但她现在要端着一盘麻团过去......

    虽然是替姥爷送过去的,也还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立刻矮了人家一等。

    违背了她“两清”的初衷。

    外面冷风袭袭,黎簌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端着餐盘,绕过门口黎建国囤积的几十颗大白菜,走到靳睿家门前。

    门边的牛皮纸袋子里,放着垃圾。黎簌扫了一眼,最上面是一个被捏扁了的啤酒易拉罐。

    不想敲门。

    想转身就走。

    正心烦着,里面突然传出一阵电话铃声,吓得黎簌一激灵,手里的麻团差点从盘子里滚出去。

    她这边才稳住动作,听见里面有人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然后有女人大声质问,“靳华洋在哪儿?”

    靳睿语气里带着嘲讽:“你问我?”

    他边说边拉开窗帘,黎簌连忙转身,风声从耳边呼啸,电话里的一些言语掩盖在拉窗帘的声音里。

    她只听见电话里的女人接近癫狂地叫“凶手,你就是凶手”。

    黎簌大步往家里走,出门时她没关门,直接闪身进去。

    心脏怦怦跳。

    凶手?

    她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想起靳睿腰上的伤,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她知道的、危险的事情。

    靳睿在学校里表现得很孤僻,不合群,但成绩应该是不错的。

    有那么几次看过去,黎簌都发现他并没听课,但老师叫他起身时,他沉默地看两眼黑板上的题目,仍能对答如流。

    这和黎簌他们这种,被叫起来,慌乱翻教材也找不对答案的学渣,明显不是一个水平。

    可是“凶手”这个词,太严重了。

    黎簌长大之后,生活里最近的一次打架,还是高一时候赵兴旺和人在篮球场的冲突,学校给了两方人员处分。

    也就是鼻青脸肿的程度,远不会见血。

    她端着那盘麻团,在门口愣了半天。

    “哎呦?怎么还没送过去?”

    黎建国拿了新炸出锅的麻团从厨房出来,看见黎簌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她是和靳睿还在闹别扭,不肯去。

    老人拉着她到餐桌边坐下,笑着:“靳睿走的时候,不是哭了半个多月么,现在回来了,怎么不搭理人家了?来,先吃麻团,热的好吃。”

    黎簌拿纸垫着捏起一个麻团,闷闷咬了一口:“姥爷,我总觉得,靳睿变了很多......”

    黎建国坐下来,苍老的手拍了拍黎簌的肩,语气叹息:“变是肯定会变的,毕竟这么些年啊,他家里肯定是不太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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