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疯子-《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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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无端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将这鬼地方照成寻常白昼的光已经不见了,只听得见距他不远的地方火苗烧着木头的“劈啪”声。施无端以最快的速度清醒过来,突然想起了之前是怎么回事,立刻便死死地皱起了眉。

    山洞里即使有火堆,依然很黑,施无端只是勉强抬眼扫了一圈,没有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他便呆呆地仰面望着那连石头也是暗红色的诡异洞顶,片刻后,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心里想,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身上盖着一块不知名的东西,像是某种植物,却又像被子一样,摸起来竟有些绸缎的柔软。施无端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知道身上很多淤青,不过伤口和红肿的地方似乎是被人处理过了,在忍受范围之内,反正比起一箭穿心,并不算很疼。

    可骨头缝里却透出十分不舒服的酸来,太阳穴很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夹着,身上也冷,他忍不住蜷了起来。施无端感觉好像自己到了这倒霉的地方以后,体温就没怎么降下来过。

    他背对着洞口和火堆的方向,好像面壁思过一样地面朝着影子随着火苗跳跃的暗红色墙壁,施无端感觉自己快被烧傻了,头很晕,看东西也模糊,虽然睁了眼,却不是很清醒,于是突然有了些许浮生若梦的感觉。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几乎没力气去愤怒,甚至没力气产生稍微剧烈一点的情绪,只是茫然而疲惫地想着——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开始不自觉地陷入漫长的回忆里,面孔模糊的师父,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的江华散人……

    施无端其实早慧,两三岁的事也大多记得,只是平时不大想,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也有那么猫嫌狗不待见、无法无天的快活日子。

    这让他恍惚,也会让他软弱。

    比如当他念起苍云谷的时候,他会不舍得对白离下手,甚至不舍得记恨他,当他念起苦若大师,想起那个古板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为了不让同门相残,为了保住他这一根独苗,甚至从此自闭于九鹿山上的时候,他便会不忍心违了她的意愿,不忍心杀青觕和那些玄宗的弟子,当他念起江华前辈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和自己说的因果宿缘,会觉得无可奈何地看开一些东西。

    然而不忍、依恋甚至宽容,都会带来软弱,一点的软弱都会让他痛苦。

    七盏山灯借国运七十年,七十年里,纵然百姓生于水火,民不聊生,或者灾害不断,风雨飘摇,然而灯不灭,“天时”“地利”“人和”,它便总要占上一样。

    大概意思便是说,纵然它风不调雨不顺,拆东墙补西墙,却也总在摇摇欲坠的时候,会有不世出之人,挽大厦于将倾。

    很久以前,施无端心里知道这个道理,却明白得并不十分透彻,因为他实在是很忙,忙得仿佛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海宁到京城,拿着通关文牒,至少要走上四十多天,那样山高水长,那样难。

    如何敛财,如何釜底抽薪,日后这艰难的路该如何铺就,层层叠叠的关系网,流通出一个又一个真假难辨的消息,十几年来,夙夜不寐,阴谋和算计像是简单的黑白线条,草率粗鲁地便构成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

    没有世家公子阅尽人间美色的歌舞升平,没有草莽少年无忧无虑的多情懵懂,只有如何杀人,以及如何不被人杀,在这样一条艰险的路上艰难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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