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宫廷暗流-《千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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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了,你送去吧。”千雪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枉顾他的心意,早该习惯了。只是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梨园里那个火焰般明艳的身影是如此深刻地镌刻在记忆中。
“为什么不穿红衣了?”饭桌上,一直寻思这个问题的景飞在没有留意的时候脱口问出来。
千雪微微一怔,放下筷子:“没什么,只是不喜欢了。”说罢便福了身子欲转身离桌。景飞有些受不了她万事俱不关心的漠然,很奇怪,他一直以为这种状态是他要的,可他现在怀疑先崩溃投降的人也会是他。
“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他喊住千雪的背影,语气里有不可抗拒的强硬。
千雪挺直背脊,双手狠狠紧握,指甲剜得手心刺痛。蓦地,她猛然转身,几乎是冲回饭桌前,桌上的杯盘因着她的冲劲哐哐作响。与景飞直直对视着,千雪愤怒地开始宣泄多日来的闷气:“你想知道什么。要我告诉你以前那个云千雪已经死了?那天你在江畔说,若是我走,云千雪便是死了,可我没走,她还是死了,起码……在你的心里,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何必那么矫情呢?一切都再也回不去!这个——不是你希望我看清的吗?”
景飞望着她的眼睛:“是!的确是我计划的。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这里并没有你想要的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从来都不问,在什么状况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自以为是地决定一切。”千雪冷笑道。
“有些事情……不用问得太清楚,何必让大家难堪?”不是不知道,而是给不起,然而他不会说。
这两人吵得如火如荼,旁边的宫女太监吓得胆战心惊。两个主人就这样对峙着,眼神死死盯着对方,仿佛恨不得在对方身上钉出两个洞来。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你不愿意,我也不稀罕。听到没有,我不稀罕!”最后那两句,千雪是哭喊出来的。上官景飞是头自以为是的猪,他以为凭着聪明才智就可以掌控世间一切么?他从来都不愿意让她走进他的心里。
“千雪丫头,你不稀罕什么。”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众人一看,立在那里的赫然是上官鸿,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但是可以确定千雪方才的失控他都瞧在眼里了。景飞一阵头痛,这个时候父皇来凑什么热闹,怎么他悄无声息地进了宁安宫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呆滞了片刻,一屋子的人才跪下行礼,诚惶诚恐。千雪直挺挺地跪着,咬着唇一语不发,脸色倒是平静了许多。
“瞧瞧你方才在干什么,撇开太子是一国储君不说,他也是你夫君,哪有女子敢对着夫君大呼小叫的?千雪,你太让朕失望了。”
千雪心里一窒,望着坐在厅中正位的君王,前些日子他还说自己如他女儿一般,若是受了委屈定要治景飞。身为一国之君,说话言不由衷是不是也应为必修之技?
“千雪知罪,请父皇责罚。”低眉顺眼是她必须学习的礼仪。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千雪与景飞都不自觉看向对方,眼神相撞的瞬间又迅速移开,各自都不说话。
景飞的目光里隐着担忧,吵个架也那么巧被父皇发现,真的是很倒霉,看他神色自在,不紧不慢的动作,对千雪说着话,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想起江山美人的选择,他顿时明白了,上官鸿是在提醒他?抑或测试?如此,他更不能替千雪说话。果不其然,上官鸿直接将问题丢给景飞:“你说该如何处置呢?”
“方才的争执儿臣也有错,不能单怪千雪一人。不过,父皇所言亦字字在理,依儿臣之见,就罚千雪抄写《静心经》百遍,以静其神。”
上官鸿轻轻“哦”了一声,旋即又道:“如此处罚倒是轻了,希望千雪可以体会你的心意。今日朕胃口不佳,寻思着过来瞧瞧你们,没想到……”
“千雪日后一定克尽本分,不再让父皇操心。”垂下眼帘,这话倒是说得异常有力,可景飞听来不是滋味。
这么一闹,上官鸿呆在宁安宫的心情也没有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一对儿,又发了话:“朕看不如这样吧,让千雪到贵妃宫里呆上一段时间,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毕竟这后宫以后可是要交给她的。”
景飞和千雪闻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字卡在喉咙里就是无法说出来,这是命令,不是询问。分明是有意刁难,就算要学也不用搬到齐芳宫去住吧,景飞顿觉惆怅,仿佛自己生命中有很重要的一部分被拿走了,胸口闷闷的,可却是什么都不能说。千雪这么一搬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搬回来就要看上官鸿的心情了。
“父皇,可是熙和公主……”千雪提醒上官鸿林菊若还在宁安宫,她怎么能这个时候去齐芳宫把公主晾在这里?
“这个无妨,休息的时候你回来照看一下就行了,朕不信宁安宫的奴才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再说,五日后就要举行婚礼了,贵妃那儿忙得很,你去帮着点儿。”
“是。”什么都是他说的,千雪觉得自己再无说话的余地。
下午,齐芳宫就来接人了,千雪带上小紫和晴天晴云,跟景飞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就上了马车。
景飞只说了四个字——一切小心。千雪现下脑子里都被他们之间的问题困扰着,哪有心思咀嚼景飞那句听来毫无关系的叮嘱?到了齐芳宫,孙贵妃自己住西暖阁,把东暖阁给了她暂住,算是给足了千雪面子。
上官鸿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孙贵妃这儿也没什么要她操心的地方,就是整天跟着跑这跑那,见完这个见那个……真是服了孙贵妃能记得这么多人和事,办事干练,作风果断,真是个当皇后的料。不过孙贵妃也已经是有实无名的皇后了,就是不晓得皇帝干吗自端敬皇后(景飞之母亲)去世就不再立后。
搬到齐芳宫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不用天天见到景飞在自己眼前晃,什么叫相见争如不见,她算是切身体味到了。可是……她觉得宁安宫的床比这儿舒服,宁安宫的茶水点心比较合她心意,宁安宫的景致比这里好看,就连宁安宫的下人也比这儿的可亲……千雪知道,都是在宫里,什么都没变,可她还是会这样想。刚来的第一晚,她连睡都睡不好,老是做些稀奇古怪又非常骇人的梦,所幸这几天好了许多,恍惚中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拥她入怀,那双手的主人身上有清风吹过草地的味道……想到这里,千雪猛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辗转间便到了菊若和燕烈的婚期,正巧赶上快过旧历新年,宫里热闹得不得了。婚礼排了一整天的行程,千雪几乎是从头跟到尾,还好不是主角,不然不累死也得烦死,不过新娘因为体弱也就早早送回了荣轩阁。晚上上官鸿在承乾宫设的筵席上就只剩新郎燕烈在跟宾客周旋。坐在后妃之间,千雪松口气,总算可以暂时歇歇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成亲省了许多麻烦的程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排场虽然很大,但是折腾的事情……是不是都被景飞削掉了?望了望坐在皇帝身边的景飞,心思在喧闹里静静抽离,他总是想得很周到。唉……这种应酬的场合,千雪容易觉得疲倦,此刻内心正孤寂,偏要在这儿说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婚礼上燕烈和菊若的表现都与常人无异,没有温馨,没有心动,没有欣喜,没有雀跃,一切是必要却不是想要。燕烈跟翰日国联姻,但是毕竟不放心,所以挑选了在朝廷毫无势力的林菊若。他以为女子无父无母就必须依赖夫君么?以她看来,林菊若是一路从风雨中走来的女子,断不会如此毫无主见,况且翰日国的太子上官景飞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兄。燕烈认为景飞背弃了菊若,便不再顾忌?还是……娶菊若有些别的她猜不出来的原因?……不想了,太多的线,缠绕千百遍,哪儿分得清哪里是源,哪些又是缘?有些渴望地望着门口,如果现在能离开清净一会是再好不过了。在众人不注意的旁门,刚巧露华由宫女扶着悄悄离开。莫非醉了?露华也太不知克制,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婚约?再呆坐了片刻,千雪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告退了。
里头温暖如春,外面却飘着绒花般的白雪。刚行到回廊上,一阵冷风灌进棉袍里,千雪不禁哆嗦了一下。
“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一旁的小紫望着茫茫的天幕,脱口问道。
“自然是回齐芳宫,晴天和晴云还在那守着呢。”千雪知道小紫是想问为何不回宁安宫,这婚礼是过了,可皇上的旨意没下来,她总不好贸然搬回去。沉吟片刻,又对小紫说道:“时间还早,一会儿路过闲秋苑,顺便去闲秋苑瞧瞧露华公主吧,方才见她好像不大舒服。”
“是。”小紫提着灯笼,千雪见她忙不过来便自个儿抢过伞撑开了。所幸雪刚开始下,地上的积雪并不厚,走起来也不会困难。主仆二人一路进了闲秋苑。这闲秋苑是落霞宫旁边一处比较偏僻的居所,但里头全按西夷风格设置,原本是娴妃无事自己造来以慰乡思的,露华一看就喜欢上了,也不要住落霞宫就选了闲秋苑。娴妃觉得也就隔壁,自己还是可以就近照顾,也随她喜欢去。这会儿,闲秋苑里面隐约有烛火昏明,外头却没一个人守着。莫名的,千雪心里慌了起来,这气氛……她嗅出了不通寻常的味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露华,露华——”“咯吱”一脚踏上竹做的楼梯,千雪朗声喊道,里头仍旧没人回应,她一路小跑进了主屋,寻着唯一的光源。掀开麻布门帘,她们藉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床上的情形,双双都把心提到了喉咙口。小紫更是尖叫了一声,手中的灯笼也掉到了地上,房里更暗了,四周一片死寂。露华的确在床上,可她衣裙凌乱,身上还趴着一个半裸的男人,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强烈地刺激着千雪的耳膜。
千雪迅速定下心神怒喊:“什么人敢跑到宫里来撒野!”说着,更壮胆上前欲拉开压在露华身上的男人。男人不动如山,转头看向她。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依稀认得这人是……沂阳王世子秦泰。此刻他不是应该跟着沂阳王在承乾宫喝酒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再看看他身下的露华,双目含着愤怒和哀求,看她的样子,努力想挣扎却徒劳无功。是被下了麻药?千雪手心冰凉冒汗,侧头向小紫示意,让她尽快去叫人。小紫犹豫着,千雪喊道:“快去啊,不然就来不及了。”小紫眼眶含泪,终是扭头飞跑出门。
千雪拔下头上的发簪,指着秦泰:“放开她!”
“不认得我是谁吗?我叫你放开她!”见秦泰没反应,她又补了一句。她不信他会不知道她的身份。
秦泰虽停下所有的动作,却睁着血红的双眸看她,嘴角还漾出一抹狞笑。千雪又是一怔,印象中的沂阳王世子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今晚他也太反常了。再细看时,才发现他眼神昏乱,似乎……迷失了心智。她心里的恐慌又加深了,这样的他恐怕更难对付。
秦泰一把抓住千雪的手,千雪狠命挣开,将他往床外拖,挣扎间更把发簪刺入了他的掌中。手心一片濡湿,千雪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她很快就闻到了血的味道,还是那么恶心。许是这刺痛唤回了秦泰少许理智,他闪了会神,千雪趁机把露华拉了过来,还好……他还没得逞。
露华只来得及喊声:“千雪姐……”那秦泰又起身抓起了千雪的手臂,顺手一甩,她的头就这么狠狠地磕在旁边雕花的木椅上,眼前一片模糊,千雪几欲昏死过去。努力睁开眼,她看见秦泰背对着她,又欺近露华。撑起身子,千雪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发簪,对着他秦泰的肩膀又是狠狠刺下去。秦泰被她彻底激怒,放开露华,转身向她扑来。千雪只觉呼吸一窒,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掐在了她脖子上,并不断地收紧。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喉间的力道越来越重,终于再也进不去一丝空气,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景飞……怕是要永别了……
忽然,一声怒喝传入即将失聪的耳中:“畜生!”是……白云的声音。紧接着,脖子上的手在顷刻间松开。再看时,秦泰已被踢到一旁昏了过去。白云那双闪亮的眼睛含着欣喜和担忧:“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属下来迟了。”
千雪一边压下咳嗽一边微笑:“咳……咳……白云,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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