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处月明-《千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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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丧——”千雪一下抓住仇艳波的手,“什么国丧?是谁?”燕烈还是菊若?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愿意听到。

    “是熙和皇后,七天前薨逝,今天正是发丧入殓的日子。”仇艳波依旧不明所以,方才景飞的反应和千雪差不多,惊恐过后就是呆怔。就算天皇贵胄、九五至尊也一样会死,有什么出奇的?

    千雪脸色惨白,无意识地摇着头,对这个惊天劈地的消息仍是难以置信。菊若死了?七天前……不就是她出逃那天吗?怪不得燕烈会撤兵……原来是菊若……她是为了她和景飞而死的。千雪闭上眼,有一股沉重仿佛要把她压垮了,你如此待我,教我如何承受?又让景飞情何以堪?

    景飞……不能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千雪回过神来,迅速奔往山庄门口,只来得及看见一闪而逝白衣单骑,夹带着悲愤与哀恸,转瞬间就没入了枫林里。

    “景飞——”她的呼喊在壮丽的秋风中显得转那么微弱,她阻不了他。她也不是要阻止他,只是想让他带她一起去而已……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她只求跟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而不是自己一人躲在无风的港口无尽等待。上次,就是因为这样的错误,他们才会分离。景飞,难道你还不懂吗?

    秋日的白天很短,原本在空中灿烂的白日很快就变得虚弱朦胧,挂在西边懒懒散散的,像是似睡非睡,半眯了眼的老人。风儿萧瑟,扫过道旁枯黄的蔓草,满地凋零,一如景飞破碎的心情。他出来干什么?他要去哪里?记得出门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菊若!去西燎皇宫吗?他去了,可是菊若不在那儿。满室的白幔飞扬……熙和皇后,谥为“贤”……她死了!

    走近皇陵,西风更紧了些,透心骨的悲凉。整齐划一的坟墓,死后的辉煌仍是温暖不了周围的冰冷,草木枯损,荒烟低叹。景飞将马匹拴在枯树旁,极目四望。夕阳尽头,依稀立着一个落寞的身影,看来却依旧倔强而尊贵。他原本暗沉的双眸一下腾起愤恨,倏地闪身朝那个人影奔去。

    景飞身上杀气太强,那人仿佛有感应似的,在他停步的瞬间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都恨不得撕了对方的血肉,却是握着拳头极力隐忍。

    “终于来了……”唇角扬起邪肆的笑意,仿佛是等待许久的猎物终于上钩一般,燕烈的笑里藏着残忍和噬血的味道。

    景飞察觉了,可他并不在意,神情已经恢复一贯的冷淡。目光触及墓碑上朱砂色的文字,痛彻心扉。

    “她是怎么死的?”

    燕烈微微一怔,旋即仰天大笑,并不回答景飞的话。景飞身形一晃,轻而易举地欺身上前,寒光闪过,手中之剑迅若流星,只眨眼的功夫便架在了燕烈项间。同时,四周一阵骚动,平白冒出一队铁甲西燎侍卫,个个手搭弓箭,指着景飞蓄势待发。

    景飞颜色未变分毫,并不把这些士兵放在眼里。燕烈盯着他,并未移开视线,一面却轻轻挥手示意那些人退下。他有足够的自信,景飞不会下这个手!

    “她是怎么死的?我怕你知道答案后会更加痛苦。自杀,一瓶鹤顶红就葬送了林菊若的人生,换来你和云千雪的伟大爱情……”燕烈目光一冷,出言毫不留情。

    景飞闻言,气急攻心,手上握的剑也随之颤动起来……“哐啷”一声,坠落在墓前的石道上,几乎无力承受这样的指责:“我不信!”菊若的死对他来说是抹不去的愧疚与伤痛,可跟千雪有什么关系?

    燕烈看在眼里,步步紧逼:“若不是她,你以为千雪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出得了皇宫?”

    “所以你杀了她?”

    “杀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她虽然是西燎的皇后,可却只有你……能让她不惜性命!”说话间,仿佛早就准备好似的,燕烈自袖中扬出一方丝绢,直直砸到景飞身上:“瞧仔细了上面的绣字:愿为东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1)轻若尘是翰日国有名的才子,为何改‘西南’为‘东南’就不必我解释了吧?她的心从来没有跟着人来到西燎。”

    景飞失神地抚过丝绢一角栩栩如生的雏菊,眼前闪过菊若淡淡的笑颜,不忍……人淡如菊,命薄如纸,是他把她推入了如此残酷的轮回里。家道中落,半生萧条还不够,丧母远嫁,芳心苦碎还不够,最终竟是红颜泣血,客死异乡……他在菊若短短的一生里表现得多么残忍?他以为她虽然外表柔弱但是内心坚毅而骄傲,所以,在选择了千雪以后对她几乎不曾再流露过一丝的柔情,因为他知道,菊若不屑于这样的怜悯。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就什么也不要给。在一年前的明心殿,她跪在父皇面前答应和亲的时候,景飞就看懂了她的眼神。纵然风雪满天,仍是无畏。也因着这样的眼神,他暗自说服自己,菊若有足够的坚强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成全她仅有的骄傲。如今想来,当时的念头多么自私,他错了,错了……

    看着景飞的心痛,燕烈终于抑止不住内心的快感。哼!他答应菊若不杀上官景飞,却可以让他生不如死。看着今日的结果,竟比让景飞血溅当场更为痛快。他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心理,有个女人爱他爱到愿意为他而死,而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会非常折磨人。他就是要挑起景飞的愧疚,以后,不管他生命里有多少个女人,但这一个他会刻骨铭心地记得,如影随形,至死难忘。

    “还要问吗?需要我描述一下具体过程吗?那天她放走云千雪后就在揽月轩服毒自尽了,临死还求我不要杀你,让你们夫妻重聚。我都答应了……从此,你们再无后顾之忧,爱怎么幸福就怎么幸福去吧……哈哈……”说到后面,燕烈的话语中已经掩不住狂乱与心酸。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受控制了,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犹如持刀的刽子手,一下一下凌迟着眼前的灵魂。凭什么上官景飞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千雪是这样,菊若也是这样……

    景飞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在燕烈含着恨意的控诉中,胸口气血翻滚,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燕烈踩中了他的软肋,揭开了心底深藏的伤疤,原以为不去碰触就可以逐渐痊愈,没料到里面早已血肉模糊。暮色迷蒙中,他不经意地抬眼,居然看见了千雪仓惶奔来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她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怎么可以再次出现在燕烈面前……

    “你怎么样了?”千雪见景飞神色有异,一下越过南宫白先一步扶住他。

    南宫白亦迅速执起了景飞的手腕,很快回应了千雪的焦急:“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导致气血紊乱,并无大碍。”

    千雪稍稍放下悬起的心,抬起眉来,正巧与燕烈的眼光直直对上。他恨她!只消一眼就看出来了。忆及那几个月的柔情和宠爱,千雪有些窘迫,别过脸去。这才发现南宫白一直盯着眼前的墓碑,神情沉静而哀恸。她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墓碑上,只有那三个大字是触目惊心的,果真是“林菊若”!

    “景飞……我们走。”燕烈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多作停留。她之所以追出来就是怕景飞迷路回不去了,所以她死也要陪着他……

    “这不是朕新封的贵妃吗?你不跟朕回宫,还能去哪里?”燕烈出言讥讽。

    景飞反射性地紧紧抓住了千雪的手。这个动作更惹来燕烈的冷笑:“上官景飞,跟着你的女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林菊若是为你死了,可千雪为了你又少受过苦吗?当初,你一定恨我夺人之妻吧。可机会是你给的,你无力保护自己的妻子,让她失忆流产,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里……如果不是撞到修文,她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千雪颤声打断燕烈的话。他够狠!怪不得景飞会被气到吐血。

    “我有说错一个字吗?”

    看着景飞一脸默认而无语的痛苦,千雪眼中涌上泪意,他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任由燕烈这样伤害?难道他不知道如此的自我作践只会让她也跟着心碎吗?

    深深吸了口气,千雪迎着燕烈的注视,傲气凛然:“景飞唯一的错,就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这是你永远也做不到的。因为你的心太高……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滴水不漏的保护,跟心爱的人比翼双飞,翱翔万里才是我毕生所愿。如果跟他在一起,苦难是必需经历的,我同样甘之如饴。”

    这话说得在场三个男人俱是一怔,滋味各自复杂。南宫白苦笑着低语:“想必菊若也是同样的心思。”

    燕烈颓然后退了两步,南宫白说得很对,林菊若的确不曾对景飞有怨,是他利用她的死亡来打击她所爱之人。卑鄙吗?只能说爱上上官景飞的女人都是疯子。

    “我们走……”景飞拉着千雪,他不想她再面对燕烈眼中莫名的暧昧与眷恋。

    燕烈望着他们的背影,并未阻止。那个女子,那个他曾经含着满腔柔情拥在怀中的女子,竟不曾回头留恋一眼。

    “千雪……你对我不公平,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为了你做到……”他声音低哑而温厚,千雪背脊一僵,几乎无力招架。

    “你迟了……”她还是没有回头,紧紧反握着景飞的手。

    天边换上了一勾残月,惨白如各人的心情。她握住的手没有温度,他的眼底不再清朗,他的心里究竟压了多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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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注:曹植《七哀》(又名《杂诗》或《怨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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