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缚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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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稼君:……那要是你把我卖了,卖给你单位,单位会给你多少钱?
纪勇涛:……
楚稼君:单位会不会很喜欢你?
纪勇涛:……会给一点钱,大概几百块。然后会给一个荣誉,也可能不会。
楚稼君:荣誉是什么?
纪勇涛:他们会叫我什么什么英雄。
楚稼君:“什么什么”英雄?
纪勇涛:……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之类的。
楚稼君:这个荣誉大吗?
纪勇涛:很大。
楚稼君:你要把我卖给单位,换这个东西吗?
纪勇涛那边的红点落了下去,灭了。
纪勇涛:我不会卖掉你的,你要是许飞,我为什么要卖掉你?
楚稼君:我如果是楚稼君呢?
纪勇涛沉默了很久。夜风呼啸过野树林,没有月亮的黑夜,这辆车里的一切,都陷入一场温柔而死寂的华梦。
风声停止后的宁静中,纪勇涛的声音很柔和:那我送你上路。
楚稼君:为什么不直接说杀我?
纪勇涛:不一样的。杀你,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送你上路,是希望你睡一觉,醒过来之后重新再走一遭。
楚稼君的烟燃尽了,红点如红花瓣逶地,淹没于泥泞的黑暗:……你为什么哭了?
纪勇涛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因为我想救你的,我想你重新再来过,该有的你都有因为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没在火车站就认出你,没有在一切开始前就一了百了;我说要给你一个家,但什么都给不了你。
纪勇涛:小飞,我求求你,你把枪给我,我送你上路。就一下的事情,不痛的,你就闭上眼,再睁开眼,睡醒了,你就是个新的人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有爸爸,有妈妈,有学校读,他们会拼命工作,给你买肯德基,买可乐,买大房子……他们会很宝贝你,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你吃……
风从打开的窗外涌入,吹乱楚稼君的长发。他俯身过去,片刻后,纪勇涛身上的绳子被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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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那辆货车停在野草丛中。
天地在灰与黑的边界,万物的轮廓才刚诞生。在远处一片细浅的河流边,芦苇生得那么高大,几乎把天幕都盖住。地上盖满了柔软的芦苇羽,像是羊绒毯一样。
楚稼君跪坐在河水边,看着河水里自己的样子。他用水洗过脸和手,把上面的血都洗干净。纪勇涛在他背后站着,一簇簇的黑发正飘零入水。
刀刃割断的头发参差不齐,有点狼狈地垂在耳边。割下来的那团头发随水飘走,楚稼君看着它们飘走的方向,默然无声。那张平时总带着笑的脸,在破晓的河岸边,呈现出比河水更为澈冷的宁静。
楚稼君的双唇轻轻颤动:那边没有你,怎么办?
纪勇涛:枪里留两颗子弹。
那把枪被随手丢在地上,已经不再是争抢的目标。楚稼君拿起枪,熟练查看了一下,然后对空放枪。
数声枪响,惊起草木中无数飞鸟,羽翼遮天盖地,徘徊南北。他跪在那仰着头,呆呆望着飞鸟群。
纪勇涛替他修完头发,放下刀,拿起枪。
纪勇涛:人上路的时候得带个东西走的,要不然没法安心去做人。
纪勇涛: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带我走吧。你走了之后我跟着走,你就带上我了。
楚稼君:……那要是我不想再做人呢?
纪勇涛:做人好啊,为什么不想再做人?
楚稼君仰着头,明亮的眼睛映着灰空的鸟群:做只鸟更好吧。
楚稼君吃吃笑:做人好难啊,要学英语,还要学上班。
纪勇涛:做只鸟,做进了肯德基怎么办?
楚稼君:你去吃肯德基啊,这样不就行了。
两人都笑了。飞鸟群散,河边再度只有芦苇婆娑。芦苇羽落了他一身,粘在了有血污的地方。
纪勇涛:准备好了你就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楚稼君还看着天,那里已经没有鸟了。
他的双唇开合,轻声说什么。
纪勇涛:你想说什么?
突然,那人转头看他,双眼睁大了,带着诡谲的森然。
楚稼君:我不想死。
下一刻,纪勇涛手上的枪被他用石头打开,他的身影如鬼魅般灵活窜入芦苇荡之中,失去了行踪。
从医院拿完高血压的药,纪勇涛回了小区。他步伐很慢,影子背着夕阳,被沉沉压在楼道的水泥台阶上。
楼道口有几个人,似乎是来走亲戚的。儿女们推着医疗轮椅,上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纪勇涛路过他们,不由多看了那老人几眼,觉得面熟。
老人的须发都已全白,目光也浑浊凝滞,鼻子上带着呼吸管。但是他和纪勇涛看见彼此时,都微微怔住了。
老人的女儿不好意思地拦在中间:不好意思啊,我爸老年痴呆了,总是定定看别人。我们今天带爸爸回来看看老同事,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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