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大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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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达是通过易货贸易和边境贸易从苏联进口的汽车,在当时也算得上是豪车,能坐上这种车代表了一种身份。
汽车门一开,老猫从中钻了出来,依旧是那身巨牛掰的行头——羊剪绒帽子,将校呢衔服,披着将校呢大衣,脚下一双三接头黑皮鞋,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一场电影,我恍然觉得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苏联红军的某位元帅。
老猫如约而至,只不过来得稍稍晚了一点,可以理解,毕竟是当大哥的,造型必须到位,脑袋上顶着雷也得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也得面不改色脚步不乱。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心细之人便可以看出来,老猫居然带着七八个人来处置三傻子,而且他带来的这几位,我们一个都不认识。
搁到以往,他有六枝和大香扶持足矣,有那二位雌雄双煞在老猫身边,不论多大的阵势,不论多危难的局面,老猫也有把握应对。
如今不然了,一下子带来七八个人。
这也就是老猫,无论什么时候也有老大的风范,掐诀念咒的拘来了几路毛神,纵然这其中可能也不乏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辈,但是要当老大,没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不成,否则如何能够立于一地岿然不倒?
我估计老猫可能把六枝大香俩人折进去的账,也算在三傻子头上了,因为当时我们还都不知道,六枝俩人究竟是怎么折进去的。
在老猫看来,三傻子置江湖道义于不顾,掰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不得不为同道中人立一立规矩,给三傻子在老城里的玩儿闹生涯,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如果说三傻子和二黑先前还心存侥幸,认为老猫会念及往日的交情,能对三傻子网开一面手下留情,由我们哥儿几个给三傻子来一通拳打脚踢,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然后老猫大哥一登场,背诵着“玩儿闹大纲”的第一条“敬兄爱弟”,从而不计前嫌放三傻子一马。
那么此时此刻,他们看见老猫身后的弟兄,纷纷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镐把、白蜡杆子,跃跃欲试地围拢过来,二人仅有的一点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同时也明白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老猫身披大衣,面如铅色的脸上一副道貌岸然,一边往这边走,嘴里头一边说着:“哥儿几个太不像话了,你猫哥我还没到场,你们就动上手了是吗?太不给我老猫面子了,没一个懂事儿的!”
说话到了跟前,低头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三傻子。
三傻子吐出一嘴咸腥的血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双手撑着地坐了起来。
他一脸的官司,抬头望着老猫,一句话也不说。
老猫冷笑一声:“哎呦三弟,你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威风八面的三傻子吗?怎么尿海了?你们几个小不点儿没规矩啊,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老猫虚情假意地拿三傻子找着乐子。
三傻子自知理亏,不敢开口答言。
二黑走到老猫面前,跪下给三傻子求情:“猫哥,今天我们俩都来了,三哥是不对,是打是罚全凭猫哥发落。只是一条,猫哥您给我们留点儿脸面行不行,以后我们俩还得在猫哥您的圈子里混呢……”
二黑这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立刻把老猫的火勾上来了。
老猫将一口黏痰,狠狠啐在二黑那张离了歪斜的脸上,怒目圆睁地骂道:“去你妈的,给你脸了是吗?有你说话的份吗?我告诉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那混蛋的爹给搅和的,如果他三傻子今天在我手上缺须短尾儿了,那也是仰仗你爹所赐,沾了你混蛋爹的光了!今天得亏着六枝大香没在,他们俩如果在场,你们能不能走得了都不好说,你不赶紧偷着乐去,还你妈舔着个大脸跟我讲条件是吗?”
二黑对老猫苦苦央求,只换来老猫的一口黏痰和一通抢白,他也不敢再言语了。
坐在一旁的三傻子全看明白了,老猫等于把自己的台阶断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猫骂完二黑,又对三傻子说道:“三弟,我老猫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扒灰倒灶的会是你!跟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你都白混了?可惜了儿的,连他们小不点儿的都知道,咱们应该‘盗亦有道’不是吗?出了事你自己扛不下来,把自己的弟兄都撂进去了,你还有脸跟我唱关公调是吗?你说你可恨不可恨?别人惹了祸都知道避避风头,就你有腰,就你腰硬,还你妈成天在大马路上摆造型,你行啊,你比我这半条命的还牛掰!今天这不都在这儿吗,既然你还承认你以前是跟我老猫混的,我就得给你做个了断,否则传出去让人笑话,会说我老猫的手下没道义没规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康大爷曾说过,老天津卫的混混儿除了讲勇斗狠,还得有一派降人的言语,才能闯出人物字号,拙嘴笨腮的主儿,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纵然胳膊根儿再硬,也上不了台面儿。
上次在红旗饭庄已然领教过老猫的话茬子,这回的一番话说得更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更无从反驳。
三傻子看着老猫苦笑了一下:“猫哥,您今儿个要是这么说,我三傻子也没话可讲了,您立您的威,您扬您的名,我三傻子这一百来斤全交给您了,也算我没白跟猫哥您一场,也算我配合您了,来吧!哥儿几个受累赏我三傻子一顿吧,正所谓——东西大道南北躺,南北大道东西卧,我三傻子现在就叠个姿势,哥儿几个卖卖力气,送我三傻子一程吧,我先谢过了!”
三傻子说完把棉袄挒了,往旁边一甩,再一扭身,两腿夹裆,双手护头,卧在地上缩成了一个元宝壳。
老猫见三傻子要卖“死签”,等于是将了他一军,稍微迟疑了一下,旋即一咬牙,把嘴里的烟狠狠地吐在地上,低头对三傻子说:“三弟,怎么着?今个儿非要在你猫哥面前卖一把是吗?好嘞!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咬住了啊!”
一回身往后撤步,冲他带来的那几位一挥手:“哥儿几个,好好伺候伺候这位三爷!”
他话音一落,那几个人一齐上前,手中棍棒狂风暴雨似的落在三傻子身上!
在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看来,眼前的场面那是相当震撼。
我以前跟别人打架,也是敢下狠手,你来我往不计后果,三傻子却是一动不动,任凭棍棒打在他身上,嘴里还不断招呼着:“好棍!舒服!哥儿几个劲头不到位啊,哥儿几个受累右边再来两下,这边还差点儿意思……”
我暗暗佩服三傻子这把骨头够硬,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这就是道儿上所谓的规矩?
下手收拾三傻子那几位,打了一阵也都累了,个个气喘吁吁,三傻子却大叫一声:“哥儿几个别光伺候三爷的后身啊,来来来,三爷换个姿势,你们哥儿几个再卖卖力气,受累受累!”
说完他一翻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手把自己头上的剪绒帽子扯下来,遮在自己那张已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
那哥儿几个相互使个眼色,各举棍棒正要接着打,老猫突然发了话:“住手!”
他自己拿过一根镐把,缓步走上前去,对躺在地上的三傻子说道:“三弟!你得明白今天你猫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走到这一步,我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话落棍起,耳中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咔嚓”一声,老猫手中的镐把,结结实实落在了三傻子的迎面骨上。
眼看着三傻子的小腿往后撅了过去,他大吼一声:“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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